祁新推开天台的门,看到沈卓斌站在墙边抽烟,边抽烟边打着电话,祁新隐约听见他在道歉,一直说对不起。
见祁新走过去,沈卓斌匆忙的挂断了电话。
祁新看到他的脚边,一地的烟头。
“沈卓斌,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差点出医疗事故。”祁新见四下无人,说道,“你今天这样的身体状况居然敢上手术台?你是疯了吗?”
沈卓斌掐灭手里的烟:“你明知道我有可能出事故你还敢进手术室?是你疯了吧?你就不怕受牵连吗?”
“我不想有无辜的人被你害死!”
“祁新,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幺吗?”沈卓斌指着祁新大声说道,“最讨厌你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好像你是神,可以指点一切。你把自己放到一个道德高度上,你俯视所有弱小,看似你是在无私奉献,其实你只是想要被人仰望,被人膜拜。”
沈卓斌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风太大,点了好几次才点着,自言自语道:“我只是个小角色,为什幺你们都要赶尽杀绝?”
“你,是不是遇到什幺事了?”祁新眉头轻蹙,感觉沈卓斌似乎精神上受到了很大困扰,“大家就算不是朋友也是同事,你说出来或许我可以……”
“不用。”沈卓斌打断了他的话,“用不着同情我。”
祁新无奈的摇着头:“你何必这样敏感?”
“人的痛苦只会折磨自己,别人就算是分出再多怜悯,也终究是无法感同身受。” 沈卓斌迎着风站着,风太大,吹的人睁不开眼,“谁也不懂谁的无奈。”
祁新怔怔的看着沈卓斌,突然觉得同事这些年,竟然从未真正去了解过他。
“我以为你是不抽烟的。”祁新看着随风飘散的烟圈,说道,“我在你身上从来没闻到过烟味。”
沈卓斌轻笑:“很多时候并不是眼见为实,很多你以为的好人,也未必是好人,很多你以为的坏人,也未必就真的坏。”
祁新不明白他在说什幺,总感觉他今天太奇怪了,问道:“为什幺有病不医,要吃过量的止疼药?”
沈卓斌说:“我没有背景,想要出头,就必须依附别人,手术刀是我唯一的筹码,如果让别人知道我连手术刀都拿不了了,那我还有什幺利用价值?”
“别人?”祁新重复道,“你口中的别人是谁?权力者吗?”
沈卓斌深深吸了一口烟,又重重的吐出来,似乎是在稳定情绪:“祁新,你为什幺非要卷进这些事情里来?你安安心心的做你的天之骄子、做你的心胸外传人,不好吗?”
祁新被他说的越来越糊涂了:“你话中有话,既然找我谈,为何不说的清楚一点?”
沈卓斌忽然大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笑容越来越夸张,祁新觉得他甚至有一些癫狂:“当医生成了权力相争的牺牲品,当医生被利益蒙蔽了初心。手里的那把手术刀,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
“沈卓斌,你到底在说什幺?!”祁新皱紧了眉,冬日的风像刀子一样,吹到脸上割的人生疼:“你是不是受到了什幺威胁?”
“祁新,我真的看不惯你,但我也是真的佩服你。你是一个好医生,我希望你,可以一直正直下去。千万别做错事,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了刚才的愤怒,反而异常平静。
沈卓斌的话说的模棱两可,但祁新总觉得他是有所指,刚想问些什幺,沈卓斌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按了静音。
“祁新,你先走吧,我再待一会,还要回个电话。”
祁新想了想:“好,我先下去等你,中午一起吃饭吧。”祁新看着他手里的烟,“你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沈卓斌叫住了他:“祁新。”
祁新回头看他,他站在风里,风把他的白大褂下摆吹了起来。
沈卓斌对他微笑,如同这些年里他待人接物一样,笑的很平和,刚才身上的刺,被他收了起来。
“千万别忘了你的初心,别忘了入医学院时,你宣读的誓言。”
在电梯里,祁新收到了沈卓斌的微信。
沈卓斌:祁新,我有一个弟弟,学习特别好,他也想当医生,如果他以后有本事考进仁理,我希望你能做他的老师,不仅教他医术,还要教他做人。让他千万别走歪路,千万别做错事。”
祁新看到这条信息,胸口忽然发闷,有那幺一秒钟,他需要用力呼吸,才能够将空气吸进肺里。他感觉有些不对,想要回到天台,但电梯已经径直下了一楼。
祁新刚出电梯门,就看见医护人员推着担架,往外跑,大门口处,场面特别混乱,有人围观,有人尖叫。
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涌上了祁新心头,他快速的跑过去。
他看见,沈卓斌倒在血泊里。
他,跳楼,自|杀。
警察来了,祁新作为最后一个见过沈卓斌的人,接受了警察的询问。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警察,他用了两秒钟的时间去思考,要不要把沈卓斌饮酒上手术台的事情隐瞒掉,想给他留一个好的名声。可马上他就否定了,尸检报告不会骗人。
祁新看见沈卓斌的听诊器放在透明塑料袋里。
“警察同志,这个听诊器你们不要的时候,可以拿给我吗?”
警察说:“结案后,如果不作为证据保留,我们会把这些物品交给家属。”
“嗯,也好。”祁新默默的点着头,“交给他弟弟吧。”
祁新知道,从选择医学专业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过上不一样的一生,一个可能更加辛劳的一生,但也可能是更富成就感的一生。从宣读医学生誓言的那一刻起,求学、从医、医德、医术,便与他一生维为系。
你将性命相托,我必不忘使命。
不忘初心,坚持心路。
十几年间,祁新从未怀疑过,这初心、这心路有什幺不对。
可现在他开始思考,学医究竟是为了什幺?
是为了治病救人,还是为了名利?
“当医生成了权力相争的牺牲品,当医生被利益蒙蔽了初心。手里的那把手术刀,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
祁新脑海里不停的响起沈卓斌的这句话。
三天后,警察结案,自|杀。
一个人的生命就以这样的两个字,结案陈词了。
可自杀的背后是什幺?一个人好端端的为什幺想要轻生?沈卓斌是家里的经济来源,究竟是什幺原因,让他连家人都不要了?是什幺力量在操控着他?他口中的“别人”又是谁?
祁新总觉得沈卓斌的那台手术,太古怪了,就算他当时的身体状态不佳,可用了上千次的胸腔镜,也不至于生疏到这种地步。他明知道过度牵拉组织会造成大出血,他难道就是想出医疗事故吗?
然后,来不及开胸止血,来不及抢救……
祁新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可怕了,但却止不住的这样想。他又联想到沈卓斌自杀前对他说的那些奇怪的话。
你认为的好人未必是好人。
一步错步步错。
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
为什幺要赶尽杀绝?
权力,阴谋。
是什幺样的原因,能让一名医生,用手术刀杀人?
究竟是谁,把他逼上了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