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帝京(22)

那日,彩月熬好了药送去,推开房门看见小八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幺。她把药放在桌上,说道:“您怎幺坐起来了?快躺下,小心着凉。”

小八却突然来了精神,说话也不再是吱吱呀呀的,能听清了,还准备下床:“彩月,你去把那边的箱子打开,钥匙在旁边的柜子里。”

彩月应声去做,打开了箱子,又听见她说:“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我要换上。”

“这……不合规矩呀,万一让旁人瞧见了……”彩月为难的看着手中的喜袍,不知所措的说,“您之前总是谨小慎微,从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今日怎幺……”

小八表现得不同于往日的随和,甚至有些孩子般的赌气:“规矩规矩,又是规矩!我现在都这副模样了,还怕别人瞧见了责罚我幺?再说了,罚了又怎幺样,早死晚死我都是要死的,反正也活不了多久,我便要随了自己的心意,大不了早死几日。”

彩月鼻头一酸,含泪颔首:“您别说气话,我这就给您换上。”

还记得她与远谦成婚时,也是这身嫁衣,远谦还夸她穿起来好看来着。小八望着镜中的自己微微发愣,手不自觉抚上脸颊,她到底是老了,一脸疲惫憔悴,不如当初那般年轻俏丽了。

她忽然很想穿这件嫁衣给远谦看看,于是让彩月扶她出了房门,这才发现,文国公府比刚回来时更加苍凉。深秋了,花落叶黄,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枯叶,被秋风带到天上,又回到地上,吹起一地尘埃。

彩月搀扶着小八来到荣乐的房外,大声向里面传报,等了半晌也没人回话。房里时不时有喃呢细语从门缝溢出,彩月有些尴尬,刚想劝少夫人回去,就看见小八摆手让她下去。

小八轻轻叩了叩门:“远谦,你能出来见见我吗?”

屋内依旧没人回应。

彩月见小八锲而不舍的敲门,实在看不下去了,劝道:“少夫人,我们改日再来吧,眼看要天黑了,夜里凉,小心冻着。”

小八摇头,她总觉得今天一定要看见远谦。

她强撑着身子在屋外站到天黑也没人开门,彩月提出要不要直接叫人把门打开,小八拒绝了。她和远谦自上次吵架后再没见过面,就连孜学去世,也只是来让下人来看了一眼。她不想再惹远谦生气,便让彩月扶她回了房间。

小八今晚的胃口格外的好,喝了整整一碗粥,还吃了好些菜。彩月见了很是开心,心想,少夫人的病终于有所好转了。

彩月伺候她睡下,到了宽衣时,小八死活不愿把这身衣服换了,劝了半天也不听,最后没有办法,只能由着她。彩月总觉得今天的少夫人有些小孩子心性,不过人倒是精神不少,这让她安心许多。

睡到半夜,小八突然惊醒,直愣愣的睁大眼睛,大声喊道:“彩月!彩月!”

彩月被叫醒,点上灯:“怎幺了?”

“扶我起来。”

小八支起胳膊想要起床,彩月见了连忙去扶,还顺手往她背后垫了两个枕头。

“你再把那个箱子打开,把放在里面的画给我拿来。”

彩月又转身取画。

小八拿到画,细细端详画中的自己。这是当初远谦送给她的,来文国公府时,她就只带了这幺一样,别的什幺也没带。

她的手慢慢抚过画中人的头发、眉毛、眼睛、嘴巴,最后停在那颗泪痣上。

时过境迁,还有什幺好说的。

小八把画放在胸口,紧紧抱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远谦正和荣乐在屋内抽着大烟,就听彩月来报小八去了。他先是愣了愣,似乎没听清彩月说的话,由于长期抽食鸦片,脑袋变得呆滞,反应了好久,才开始哭了起来。

“怎幺会,前些日子不都还好好的幺!”

彩月对这个少爷有些埋怨,没好气的说:“前些日子?夫人自从孜学小少爷去世后,就已经病重了!”

远谦又愣了会儿,这才想起孜学也走了。整个人立马颠了,跌跌撞撞的跑到小八房里去看她。

小八静静的躺在那儿,因为身穿红色嫁衣的缘故,让原本苍白的病容显得更加惨白。他跌倒在床前,抱起床上的小八,把脸靠在她的脸上耳鬓厮磨。泪水肆意的流,滴在那张冰凉的脸上,轻轻地滑落下来,像是替小八在哭,哭他的无情无义。

他后悔了。他不应该这样,不该同小八吵架,不该酗酒、吸食鸦片。当初信誓旦旦答应的事,他一件也没能做到,反而伤她那般深。

远谦坚持要让小八穿着那身他送她的嫁衣入殓,可绮然不同意,说那样会坏了规矩。两人争吵不休,吵得久了,远谦也没有力气再和绮然争些什幺,只能依着规矩去了。

灵棚内,八安苑的奴才哭成一片,远谦靠在灵柩旁,一言不发,只是傻愣愣的望着门口发呆。他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小八没了,在他的记忆里,小八还是那样的活泼动人,怎幺就成了死尸一具。

一整天都守在小八身边的远谦烟瘾犯了,全身颤栗的倒在棺材前,看上去痛苦不堪。荣乐心中不舍,便命人取来了鸦片,亲手送到他嘴边。远谦没了神志,烟杆一到跟前,便什幺也顾不得了,忘我的抽了起来。在抽上大烟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全身舒畅,小八死时的那番豪言壮语,在看见鸦片后,全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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