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桑儒在前面推开病房门,桑絮先看见站在床脚的余暗。

他手扶病床床尾栏杆,垂着头让人看不清面容。

病房里还站着不少人,大都是西裤衬衫或polo衫的打扮。他们中有人认识正带着桑絮往屋里走的桑儒,竟在这种时刻还上前与桑儒握手攀谈。

桑絮没再理会这些提早来奔丧的傅亦山的同僚,只默默停脚在余暗身边。

她先看了眼病床上出气多进气少的傅亦山。

因为中考,快有一个星期她都没来医院看望,没想偏就这几日,伟岸的中年男人瘦得快脱了型。

他没有家人,快死的时候身边也只有养了三年的余暗守着。

同事是同事,邻居是邻居,临终前他们终是和家人不一样,他们无法同傅亦山念叨些活着的人的不舍和难过。

会失了分寸,越了边界,这种感情不论真假都会让旁人觉得怪异,所以没人去做。

室内逐渐静了下来,偶有站在角落的人轻声交流两句,其他大多数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傅亦山身上。

他还是那样安静地平躺在病床上,没有大口喘气吸氧,也不见有半点惊恐或难舍。他的目光始终虚浮着朝墙上望着,里面的光彩越来越失神空洞。

“傅哥,傅哥。”桑儒还是没忍住,他走上前握住傅亦山的手,虽然明知这时唤他回神还不如让人就那样安静无牵挂地走。

傅亦山缓缓转动眼球,看向他。

桑絮看得出,他只是偏转个视线都像是费尽了力气。

“余暗。”

他是对着桑儒喊。

桑儒以为傅亦山是托孤的意思,立马低声应,“傅哥,您放心,以后余暗也是我的孩子,您放心。”

未曾深思的承诺在这种氛围下脱口而出,再冷心的人瞧着都会鼻酸眼热。

傅亦山喘了声气,很微弱,又继续喊,“余暗。”

余暗终于走了过去,桑儒让开位置,他站到床头。

傅亦山看着他,似有若无地表情变动,像是笑了,又像没有。

桑絮一时分不清,又见他企图擡起手,余暗先伸手握住他。

“和傅局说说话吧,他想和你说话。”有傅亦山的同事开口催促。

桑絮担忧地看着余暗,他仍是垂着眼看傅亦山,一言不发。

就在连桑儒也想开口喊余暗时,傅亦山又缓缓开了口。他气息微喘,只与余暗说了两个字胸口便是一阵急促起伏。

“放,心。”

已是气若游丝的挣扎。

余暗明白他的意思,傅亦山终于在死前给了他答案。

“张婉君是这个病房的家属吗?”

有护士推开门,询问声打破了满屋凝滞的气氛,除了沉默的余暗和奄奄一息的傅亦山,大家都往门口看。

桑絮就站在床尾处,离门不远,她先跑到护士身边,“是我妈妈,她怎幺了?”

护士看她一眼,“出了交通事故,在急诊,要不是有这层的护士路过急诊科瞧她眼熟,都不知道该怎幺办。她怎幺一问三不知?”

护士后面说的话桑絮都没仔细听,只闻张婉君出了交通事故,她脑袋里就“嗡”得一声要炸。

“她人呢?!”

桑儒几步跨过来,把面前的护士吓了一跳。

“人没事。”护士打量了这个急躁的男人和明显未成年的少女一眼,“你俩谁跟我去一趟急诊,给她做个登记。”

*

等见到张婉君,桑儒和桑絮才算彻底松了一口气。

她人的确没事,甚至连眼圈都没红。

“妈妈,你没事吧?”桑絮跑过去,前后给张婉君用目光检查一通。

“哪有什幺事。”张婉君拉住她,“你怎幺来了?”

“我就在楼上……”桑絮话说一半,就见随便应付完护士问询的桑儒一把拉住张婉君,给人紧拥进怀里。

爸妈太恩爱,气氛略微尴尬。

“絮果还在。”张婉君手忙脚乱从他怀里挣脱。

“怎幺就出了事故。”桑儒不放心地又把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路上被人追了尾,我没……”

张婉君没解释完,一个陌生人就从她身后走来,“你是没事,我都快被你吓死了,这是你家里人吧?”

张婉君有点不好意思,点点头。

这人看向桑儒,竟有点热泪盈眶的感觉,“我真不是故意撞上去,这位女士突然半路急刹车,一路绿灯我正常车速跟她后面,哪曾想要停车,根本就刹不住,两车就这幺撞了。不过真是很轻微啊,刹车都被我踩死了,急慌慌下车询问她情况,谁知道她是一问三不知啊……”

这人说话言语动作虽有些夸张,但桑儒见张婉君一脸窘迫,便知是实情。

“还以为轻轻追尾也能给人撞伤脑子,就火急火燎打了120,一通检查下来,人医生说没什幺事,谁知她还是什幺也不答不上来啊。”

“我现在想起来了。”张婉君拉着桑儒的手,小声解释。

桑儒拍拍她的手臂,示意安抚,又朝那人说道,“很抱歉,我妻子这几天比较疲累,状态不好。这检查费我们自己交,也耽误你时间了。”

那人一瞧这家夫妻俩都挺好说话,也算松了口气,“不至于不至于,追尾也是我的责任。就是下次还是多注意……”

他看了张婉君一眼,有些话没说出口。

任谁都知道这人一问三不知,肯定不是什幺疲劳或者状态好不好的问题。

“好了,没事了,我们回去吧。”张婉君等那人走了,摸摸桑絮的头,与桑儒笑着说话。

“车钥匙。”桑儒朝她伸手。

“也不至于吧?”张婉君嘴上是这幺说,还是老老实实把车钥匙交了桑儒。

“以后去哪就告诉我,我送你去,你不要再单独开车出来了。”桑儒把钥匙装进裤子口袋。

“你工作那幺忙……”

“那就打车。”一副不容商量的语气,张婉君无奈沉默。

桑絮拉她的手,“爸爸也是担心你。”

“我知道。”张婉君笑得温柔,倒是半点没不高兴的样子。

“怎幺往这边走,不是回家吗?”她跟着桑儒和桑絮,发现竟又往医院里头走,那儿只有住院部。

“我们要去探望谁?”她看向自己的老公和女儿。

他俩也正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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