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后不久,皇后就怀孕了,生下了皇长子谈觉,就是那位奸污了上百宫女……皇子荒淫,皇帝又能如何贤明?据闻……”
茶馆中有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对先生的故事表现出极度的不耐烦。比起捕风捉影的野史,他们更愿意听前朝末年热血澎湃的战争。他们纷纷站起身,嚷嚷无趣,然后迈着大步离开。那魁梧的身材和腋下散发的汗臭味险些惊倒一旁的白衣书生,在他们出去后他终于可以呼吸了。
宁丫头附在小六耳边说:“我去趟茅厕。”
“你快点回来啊,好不容易抢到了位子坐。”小六抓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把茶壶放在宁丫头的座位上。
宁丫头点点头,一溜烟儿地跑出去了。她追上那几个壮汉,给了其中一个壮汉一封信,那壮汉露出笑脸给了她一封信。她左看右看没被人发现,才把信小心翼翼放在胸前的衣服里,定定心回到茶馆。
说书先生姓金,是茶馆的“头牌”,每次轮到他说书,观众总是最多的。他有一点不好,总喜欢吊人胃口。这日,他说到皇帝与沐家姑娘私通一事就止住了,众人兴致正高,纷纷叫道:“继续啊!” 他摆摆手,神神秘秘地道:“三日后,老时间!”
回去路上,小六和宁丫头各怀心事。宁丫头显得更糊涂些。“你忘了牛车了!”小六拉住宁丫头的胳膊,拖着她往表哥的院子走。
到了这间荒凉的小院落,表哥还没回来。他养的六只鸡挺着胸脯趾高气昂地到处散步,整个院子都是它们的。门口有棵矮树,小黄狗阿全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它背上是黑的,像谁烧过它毛一样。她们两人的牛就拴在这棵树上,挨着阿全。老牛和阿全关系最好,它就喜欢到表哥家待着,在别的地方它不老实,像人一样,会叫唤,会思念阿全。
离开繁华的京城,回自己家用稻草和泥土搭建的小屋子,乌泱泱挤了六个人。两位孀居的姐姐正帮着母亲完成她负担的编织工作,她们二人的孩子坐在地上玩得津津有味,最小的弟弟小七才六个月,他在角落里咬着自己的手指,从来不哭也不叫。
“你们两个每次一去就是一天,”二姐擡起头来对小六和宁丫头说,“城里真的这幺好玩吗?”
“没什幺好玩的,就是看着新鲜。”小六说。
而宁丫头内心藏了秘密,她不敢正面回答姐姐的问题,只能缄口不言。不过大家也并不奇怪,她从小最安静内向,没人能看着她含羞的脸庞还对她大声提出质疑。
母亲方秋娘对两个美丽但不太老实的女儿十分头疼。她们在第一次见过人声鼎沸的城镇就再也无法收心,巴不得每天都化身男儿,随意闯来闯去。尤其是宁丫头,太漂亮,仿佛不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当她与别人站在一起,还以为是什幺谪仙来体味人间百苦。
秋娘端详着女儿与众不同的脸庞,想起一件她忽略许久但是十分重要的事——女儿到了婚配的年龄。这些年来上门提亲的男子络绎不绝,他们夫妻两个却始终把这件事放在诸多柴米油盐之后。阿宁十八岁了,她的婚事还没有点影子。为什幺呢?大概是觉得那些男子没有谁能配得上自己的阿宁。秋娘又记得许多年前一个下午,她带着阿宁去小姨家里,路遇一位面容和蔼的老者,他道:
“好水灵的娃子,该取个名字。”
“您怎幺知道她没名字呢?”
老者沧桑的脸上皱起沟壑,他忽视了秋娘的疑惑,道:“苦尽甘来的丫头啊,没个名字怎幺行。叫什幺呢?你说叫什幺。”他弯下不能再弯的腰,好像和黄毛小孩商量什幺大事。在秋娘看来不过是老人的自言自语,但是小女孩仿佛能听懂他说的话,咯咯咯地对他笑。
在此之前,阿宁的名字不过是和小六小七一样只有个数字罢了,她之前叫小四。每次母亲喊她她总是呆呆地不回应,于是女人“四儿,四儿”的声音就穿过墙壁和屋脊,家里人在哪儿都能听见。
每当那些妄图占有阿宁美貌的男子寻上门时,秋娘总是会想起那个下午,老者的话语犹如一种充满力量的预言,让这位生育了七个孩子的贫穷的母亲幻想不已。再见男子的眼睛,她看见的只有浓浓的贪欲,他们不少人给出了金钱和权力的诱惑,秋娘仍然不为所动。不过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这样想。
两位年龄稍长的女儿顺利出嫁,她们的丈夫在婚后却都因意外相继去世。婚姻的失败让家里人被阴霾笼罩,无论是喜事还是丧事都让他们恐惧。可是没有依据的臆想占据了这位母亲的心,她早就将自己的女儿放到了一个寻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就像她忽略女儿是媒婆手上的肥肉一样,她也忽略了在外人看来阿宁不过是一个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农村女孩。
“阿宁该嫁人了。”秋娘说。大家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们对母亲没头没脑的话语感到困惑,随后她们也如秋娘一般打量起了阿宁。
入夜,阿宁辗转反侧。她心事重重无法入睡。在这间散发着泥土味的房间里,睡着母亲和咿呀咿呀的婴儿,今晚留宿娘家的二姐和侄子,她,还有妹妹小六。所有人朝着一个方向躺着,头朝窗户,脚对着门和一个矮矮的衣柜,上面放着一壶水和几个小碗。父亲去了临镇,要过几天才会回来,等他回来,大家还是会在这个床榻上挤挤,互相贴着彼此,很多年来都是这样。
小六紧挨着她,对她吐息,她又吸进去。她翻了个身,脸朝着凹凸不平的天花板,深吸了几口气。除了从小就习惯的泥土和草料味,还有女子身上独有的让人沉醉气味,并夹杂着一丝清甜的奶香。小六是这个家里最活泼好动的,她和她的关系最好。只要跟着小六,她就可以做许多从未做过的事。她们一起偷了老农的甜瓜,一起把蜻蜓藏在大哥的衣服里,一起抢了小侄子的糖让他啼哭不已,甚至,他们还胆大地像男子一样混到茶馆听书……
阿宁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婚姻的束缚让她焦虑,同时对预感要失控的生活感到无比的迷茫。这时与她玩闹多年的妹妹不过是个无能为力的摆设,在真正的命运面前,谁也无法与她同谋。
她蹑手蹑脚地披上衣服,她想就此逃出家门,永远都不回来。后来,她后悔打开了这扇门。那个笨拙地翻过墙角的身影,在落地后通过月色看清了她的脸庞。他满脸欣喜地冲向她,无声地拥抱。她感受到他浑身的汗味,他因长时间的奔波而喘息。
这是她的情人。在她母亲为她担忧婚姻的时候,她早就找到了自己的爱情。
陈宵在白天收到爱人的信件后,无法抑制内心喷涌而出的思念,于是他冒着被家里人发现的危险,从京城往城郊偷偷赶来,用自己的双腿斗志昂扬地行路三个时辰,在狼狈地翻过了人家的泥墙以后,发现朝思暮想的姑娘正站在门口,好像早就知道他会跑来见她一样。
只是此刻,阿宁面对眼前人义无反顾的感情,除了内心难以言表的震颤,她还有恐惧。铺天盖地的恐惧,在男子拥住她时,将她全部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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