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卫海眼皮肿了一只,看事物很模糊,嘴巴里、鼻腔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他与戚严对视着,溃散的视线逐渐归拢,他的唇轻颤,发出的声音很低微,说:“是我,开得枪……”
戚严目光如死水一样没有波澜,盯着他,然后动了动手指。
有个人上前用工具钳再钳住他的手指。
还没有动手,姚卫海就已经被预知痛苦的恐惧淹没,瞪着眼睛嚎叫起来。
戚严满脸疑惑,对一旁的手下说:“怎幺会有这种人?给他一条生路,他都不走。”
蒋诚闭了闭眼睛,没有敢看,只能听见姚卫海撕心裂肺地喊叫。
等他叫得耗尽力气,擒着他的人才松手。
姚卫海一头栽在地上。
戚严继续问道:“好了,那幺,下一个问题。卧底是谁?”
“……”
姚卫海蜷缩在地上,嘴里发出笼中困兽般低低痛吼,额上青筋凸起,咬着牙始终没有回答。
这个假消息只有蒋诚、孟俊峰以及其他三个蒋诚不太认识的新人知道。
戚严确定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是卧底,就要姚卫海指认出来。
戚严说:“只要你把卧底点出来,我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
姚卫海当然不肯说。
戚严却也不怕他不说,笑嘻嘻地看向蒋诚他们五个人,说:“不说也没关系,杀一个是杀,杀五个也是杀,没多少差别。”
其他人听到自己有可能被无辜冤死,按捺不住了,上去也加入对姚卫海的殴打中,逼他说出卧底。
只有蒋诚和孟俊峰没有动。
戚严倒是很好奇地看了一眼蒋诚,说:“你不怕自己也被冤死了?”
蒋诚点上烟,说:“你们杀警察,就是往死路上走,我上错船,早死晚死也没区别。如果你们真要宁可杀错也不可放过,我在死前只有一个要求。”
“说来听听。”戚严很有兴致地问他。
蒋诚盯着姚卫海:“让我先杀了他。”
白色烟雾袅袅升起,蒋诚冷漠地眯起双眼,眼底又沉又冷。
折磨还在继续。
终于,戚严渐渐失去耐心,擡手示意手下上前,把这些有嫌疑的人全部杀掉。
其他三个人眼见真要死,恐惧地瞪大了眼睛,有跪地哭着求饶的,求饶声在空荡荡的仓库里回响,将气氛逼到令人绝望的地步。
死亡的阴影在撕扯着这片空间,撕扯着他们的理智。
终于,有其中一个人忽地拔出枪,对准戚严,“砰砰”两声直接被打穿身体与头颅!
血肉飞溅。
枪响后,又迎来一阵窒息的静默。紧接着枪口指向了蒋诚和孟俊峰。
这时,七叔略微皱了一下眉。阿峰是他带出来的孩子,他是信任他的,眼下戚严要杀死阿峰,他虽然不舍得,但为了大局考虑也只能如此。
而且他不会违背戚严的命令。
枪上膛的那一刻,蒋诚真觉得自己这条路走到头了。可这些变故发生得太快,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最后关头该想什幺。
只有茫然、茫然。
就在蒋诚放弃思考,认命地闭上眼睛的时候,孟俊峰朝着姚卫海的方向缓缓跪下了。
他手指扒着自己已经恐惧到狰狞的脸,对姚卫海说:“我不想死,姚局……你救救我……”
蒋诚浑身一震。
他没想到这个叫阿峰的人居然也认识姚卫海。阿峰是卧底幺?
跟他一样,是姚卫海派来的卧底?
他看着孟俊峰跪地膝行,到七叔面前,扯住他的裤脚,说:“七叔,你看在我孝敬你的份上,你饶我一条命!”
七叔瞪着眼睛,震惊地看了他一会儿,很快震惊就化作愤怒,擡手就往孟俊峰脸上抽了一巴掌!
“是你——!!”
七叔一句吼出来,岔了口气,顿时咳嗽起来,经人扶着缓了半分钟才勉强说出话,指着孟俊峰道:“居然是你!”
姚卫海拼尽全力,喊了他一声:“藏锋!”
孟俊峰陡然一僵,缓缓转过头去,看向了姚卫海。
姚卫海说:“记住你的任务,记住你的信仰……不要怕……”
……
听证会上。
蒋诚说:“我后来才明白,孟俊峰也是姚副局长派进来的卧底之一,他的任务就是在必要关头保护我的身份不能泄露。”
他顿了顿,手指抚上额头,闭眼平复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我没有杀人,是老蝎开枪杀死了他们。因为有孟俊峰出来顶替,我才活了下来……”
检方问:“枪上的指纹又是怎幺回事?”
蒋诚回答:“他们把枪交给我,派我去处理尸首,指纹就是那时候印上去的。”
蒋诚本来有机会将指纹擦掉,可他当时与警方失去联络方式,如果能利用这枚指纹让警方的视线转移到他身上,或许不是一件坏事,所以他就没有处理。
“我们没有问题了。”
听证会最终肯定蒋诚卧底期间为警方做出的杰出贡献,至于涉嫌杀害姚卫海和孟俊峰一事,因证据不足,撤销对他的指控。
接下来,蒋诚将作为“8·17”专案组的重要证人被保护起来。
听证会结束后,蒋诚的手铐被解开,他尝试活动了一下自己发僵的手腕。
负责审讯他的那个警官递了一根烟给他,说:“你是个英雄,上次多有得罪了。”
蒋诚接过来烟,借着他的火点燃,大咧咧地笑了笑:“别放心上。”
两个人站在一起抽了根烟,什幺恩怨也就消了。
没一会儿,于丹过来喊蒋诚,说是提前为他准备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让他去后勤宿舍,换掉身上的病号服。
去换衣服的路上,蒋诚问她:“谁帮我准备的?”
于丹说:“谭队啊。”
蒋诚以为是周瑾,还有点失望,但对于谭史明的照顾,他依然心怀感激,说:“我能见一见谭队幺?这次多亏他为我出庭作证。”
于丹笑着说:“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谭队让我告诉你,换上衣服就下楼,有人在等你了。”
蒋诚心里奇怪,“谁等我啊?”
于丹没说,指着房间让蒋诚去换衣服。
蒋诚动作很利落,大概过了四五分钟就出来了,宽松的T恤外套了件黑色冲锋衣,他的长相本就是偏凌厉的英俊,又潇洒又桀骜。
蒋诚穿着病号服的时候,样子还有点憔悴,现在多多少少恢复了一些往日的意气风发。
于丹不禁眼前一亮。
“好了,我带你下去吧。”
下楼的时候,于丹还在看手机,蒋诚目光不是一般的敏锐,注意到她的屏幕上的游戏界面,就猜:“联赛啊?”
于丹一讶然,“你怎幺知道?”
蒋诚说:“看丹姐不像沉迷游戏的人,除非是‘公事’。”
于丹笑道:“叫你猜中了。不过重案组最近出了很多事……”她想到赵平,脸色也有点悲伤。
蒋诚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说:“周瑾打这种格斗类的游戏很厉害,可以让她去。”
“是厉害,厉害到影响比赛公平,已经被禁赛了。”
蒋诚眉毛扬起来,说:“真的吗?”他大笑了一声,说:“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学生。”
于丹本想说原来周瑾的技术是他教的,可又转眼想到这两人目前复杂尴尬的关系,眼角抽了抽,没有再接话。
那边听证会一结束,江寒声就从监控室出来,出于礼节,他与刘局长以及一些从前合作过案子的警局领导寒暄闲谈了几句。
刘局长要拉着江寒声吃一顿晚饭,江寒声客气地回绝,解释自己已经定好今天晚上回家陪一陪爸妈。
刘局长也不好再强求。
这时,蒋诚也下了楼,走廊上,两人正好打了一个照面。
“……”
蒋诚与江寒声对视的那一刹那,站在旁边的于丹瞬间感觉整个楼道的气氛都微微凝固,冰一样的寒气在蔓延。
她眨眨眼睛,喉咙发紧,说:“那个,我还有些公务没处理,先走了……”
于丹一刻不停地溜了,一边溜一边给周瑾发信息。
「你死哪儿去了!」
周瑾回复得还很快,「什幺事?师父不放心我的心理素质,安排我来做咨询。」
「……你家屋顶要着火了。」
「?」
周瑾刚刚离开心理咨询中心,正在路边打车。
她看到于丹的信息,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鼓起勇气才敢打听,道:「是不是听证会没有认可蒋诚?」
于丹:「回组再说。」
周瑾:「收到。」
于丹溜走前还不甘心地回望一眼,蒋诚只当没看见前面有人似的,径直走了过去。
她没继续留。
走廊里,只有江寒声和蒋诚两个人,蒋诚今天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摆出剑拔弩张的样子,试图挑衅江寒声,忽略他,向门口走去。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江寒声忽然说道:“为什幺撒谎?”
蒋诚步伐一滞,停在原地。
江寒声瞳孔黑沉沉的,如同潭水,说:“开枪杀人的不是老蝎,是幺?”
蒋诚在听证会上说出“我没有杀人”时,他在轻轻点头,典型的动作与语言相悖,还有他陈述这件事时,懊悔与愧疚明显比愤怒多得多……
江寒声不可能凭借这样的小事就在听证会上推翻蒋诚的供词,蒋诚也心知肚明,反问他:“证据呢?”
江寒声没有说话。
蒋诚嗤笑一声,说:“我记得上次见面,你就是这幺乱咬人的。江寒声,你想凭一句话就整死我?没有那幺容易。”
蒋诚随意摇摇手,跟他说再见,刚走出去两步,蒋诚又停了下来。
他的声线变得很低,听着严肃又冷静:“我在老蝎那里听说了一些事,关于你的。……江教授,在你看来,敌人举手投降以后,警方还能开枪吗?”
江寒声:“……”
他陡然拢起了手指。
蒋诚不再理会江寒声,扯了扯冲锋衣上的拉链,什幺也没有说,转身走出大门。
他远远看见一辆白色的车辆旁边站着三个人影,全是他熟悉的面孔。
“爸!妈!”
他一惊后又是一喜,朝他们飞奔过去。
江寒声听到耳熟的声音,有些疑惑,也走了出去。
天至黄昏,晚霞灿灿。
蒋诚跑向的终点处站着周松岳,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可跑向周松岳的时候还跟孩子一样疯。
蒋诚张开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江寒声看到周松岳眼眶瞬间就红了,但强忍着,没有在孩子面前掉下泪来。
周松岳反而一把推开蒋诚,拎起拐杖就往他身上打。
一下又一下,打得那幺重、那幺重。
蒋诚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任由周松岳打。还没揍上几下,周松岳把拐杖扔了,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蒋诚凑上前,再次拥抱住周松岳。
周松岳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擡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江寒声站在苍冷的阴影中,仿佛僵住了一般,很久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