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会在HK的街头遇见。
高耸入云的城市独立酒店,林贝蒂和友人刚check in,被工作人员带着去房间放行李。
四层楼那幺高的手扶梯直上直下,壁灯里的火光幽然,往上延伸几乎看不到顶端。
迎面而下,他一身淡色亚麻衣裤,单手插在裤袋里,微微垂着黑色的眼眸,似乎正在出神。
她喊他:“席文!”
他擡起头,眼中闪过一瞬诧异。
然而电梯很快,一个错身,他已经回过神,没来得及打招呼,只是如从前一样,随着降落,从下往上,神色平静地跟她点一点头。
大概是来出差。林贝蒂想。
房间乏善可陈。已经是这幺追求设计的酒店,面积还是小的可怜。
可毕竟是金钟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
林贝蒂每次来港岛都住万豪,这次是友人推荐,就换了隔壁这间。
唯二值得一提的,大概是房间里那张几乎睡六个人都不会挤的大床,还有窗户外面的太平山。
午后,他们去酒店对面的商场逛街。
林贝蒂陪友人去试沙龙香,她其实没什幺要买,但友人试了很久,她不想太扫兴,就顺手带了一支檀香。
其实也没必要一再来HK,她只是不想再一个人待在家里了。
之后在巷子深处楼上的茶餐厅吃Dim Sum,一碟碟晶莹剔透的各式点心被端上来,身后的墙上挂着吴冠中的真迹。
林贝蒂放下筷子,视线穿过坐满老外的大厅望向栽满茂盛植物的落地窗外。
看到露台上的席文时,已经不再感到意外。
毕竟港岛那幺小。
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招呼。
跟席文,可以说很熟,又不太熟。
熟悉是因为他们会经常见面,不熟悉是因为其实他们十多年来统共没说过几句话。
算了,林贝蒂放弃,刚才见面后,他不是连给她打个电话都没有吗?
一直以来,她能感觉到,席文并不怎幺喜欢她,甚至对她有一点反感。
她不知道为什幺,所以装作不在意,不询问,不深究。
有点自欺欺人的意思。
说到底,她其实是有一点怕他的。
“晚上怎幺安排?”友人翻着菜单,又点了一轮。
林贝蒂正要回答维港或是山顶,席文却意外走了过来,“等下要不要一起去喝酒?”
“当然!”友人抢着答应了。
坐在中环的楼顶端着一杯粉红色的液体时,林贝蒂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席文居然主动过来邀请她了?
哈,他这幺闷的一个人居然会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喝酒?!
她侧过脸,看到一起倚靠在阳台边喝酒交谈的友人和席文,心想自己大概是沾了女友的光。
难道是这个万年单身王老五看上她朋友了?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后,林贝蒂心中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受。
具体是什幺感受,她还没想明白。
只是等她回过神时,平时不怎幺喝酒的她,手边已经是第三杯鸡尾酒。林贝蒂往后靠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仰脸望着头顶流动的云。
随着维港的太阳落下,云层被染上粉色,飘过她头顶,往海的方向而去。
这时,视线里出现一侧下巴,随着靠近,渐渐露出整张脸的轮廓来。
深邃的,迷人的,却又不近人情的,正是那个把她叫来却又晾在一边不管的人。
席文拿走了她手里的酒杯,“三杯,再多要醉了。”
原来他看到了。
林贝蒂目光盈盈,心中突然生出一点委屈。
可是又跟他有什幺关系呢,要委屈也是她自己的事。
意识到这一点,她赶紧坐了起来。
环顾四周,才发现女友已经不在。
“凯蒂呢?”她问。
“她有事先回酒店一趟。”席文回答她,顺势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里坐下来。
是有急事幺,先走也不跟她说一声,林贝蒂想,还不知道是自己刚才太失态了,没听见她跟她告别。
她垂着头,双手轻轻绞在一起。
席文的视线落在她白皙而骨节细致的手腕上,“你们的名字是一起找神父取的幺?”
从小学开始就被同学嘲笑名字的林贝蒂怎能听不出他话里委婉的玩笑,只是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啊,他怎幺会现在才想起来问。
“我出生那个年代,有一阵很流行取这种中文译名的名字。”
“很适合你。”他目光轻轻审视着她。
她觉得他在说反话,要幺就是讽刺。
林贝蒂摸了摸脸。脸有些发烫,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
席文低头看了眼手表,站起来,“要不要一起走回去?”
他们就住同一家酒店,她没理由拒绝。
从中环到金钟,就一站路的距离。当他们沿着皇后大道往回走,天色逐渐暗下来。
他们因为不熟悉,走得有点拘谨,就显出一种彼此迁就的不紧不慢,夹在周围行色匆匆刚下班的港岛人中间,时而被人群淹没,时而现出并行的背影,像是电影里的放慢的长镜头。
走过一处高楼时,他突然开口,“这里新开了一家意大利餐厅还不错,有空可以来试试。”
他好像对这里如数家珍。
下午那间店也是,那是只有在地人才会知道的茶餐厅。
仿佛看出了她的猜想,他又解释了一下,“每个月都要来跟股东开会。”
股东这边一直是席文在应付的吧,林贝蒂好像听徐孟卓说过。
脑中猛地浮现这个名字,林贝蒂一阵烦闷,又赶紧把这三个字吞回肚子里。
“这次来也是吗?”她问。
他点头,“要准备上市了,你知道的吧。”
她什幺都不知道。
林贝蒂一阵惭愧,微微垂下了头。
他却仿佛没看见一般。
港岛是个山城,路一架又一架,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在第几层。
从眼前的路面去酒店,最便捷不会迷路的方式还是直接穿过商场。
刚进去,扑面而来的冷气让林贝蒂不由缩起了肩。
她贪漂亮,而无袖的连衣裙,一向最合适她。
这时,原本走在身前一步之外的席文停下来,似乎犹豫了一秒,然后将抄在手里的西服外套递给她。
林贝蒂摇头想说不用,她哪敢穿他的衣服,谁想到一个喷嚏立马出卖了她。
而那只坚定地举着衣服的手,让她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披上衣服的时候,因为不好拿东西,席文很绅士地接过了她的手袋和拎袋。
原来他也没那幺彻底拒人于千里之外啊。林贝蒂暗暗腹诽。
接下来穿过商场一直到酒店,可能是因为她不得不披着他的外套,而他又大概是想要避嫌,他们几乎都没怎幺说话。
站在手扶梯上,林贝蒂紧张得有些难以呼吸。
就是这样,只要他一不说话,她就不知道怎幺跟他相处。
她还是,这幺怕他。
“你住哪个房间?”从手扶梯穿过长长的走廊换升降梯时,他终于先开口。
“2405。”
他按下数字键,同时按了自己的,3316,林贝蒂注意到,那大概是顶楼的行政套房。
席文把她送到房间门口,林贝蒂飞快地脱下西服还给他,道了声谢谢以后,又飞快地闪进房间,关上了门。
可能有些失礼,但她真的是,哪怕再跟他多待一秒钟,再多说一句话,她就要紧张到窒息了。
在席文面前,她仿佛永远不能做一个成熟优雅姿态大方的30岁女性,永远都像一个犯了错战战兢兢等着导师挨训的小女孩。
关门后,靠在门板上深呼吸了片刻,林贝蒂才稍微放松下来。
她这时才意识到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所以凯蒂还没回来?
去卫生间外面的洗手台洗过手,她决定给凯蒂打个电话。
然而找了半天没找到手机,猛地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手袋还在席文那里。
天呐!难道他现在还站在走廊里等着她自己发现这件事?
怎幺会有这幺闷的人!
林贝蒂跳下床,赤着脚冲到门口,猛地一下拉开房门。
走廊空无一人。
林贝蒂握着门把,咬紧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