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外面传疯了,先帝尸骨未寒,四公主就犯了花痴,执意嫁给裴家四郎,简直枉顾孝道。
但四公主出身皇室,代表皇室脸面,谁也不敢明说,转而嘲笑起了裴家,就连太后也听说了,看不下去,派去太监训诫,实际上给裴驹机会后悔。
裴驹不悔婚。
听到外界各种不堪的流言,他只是一笑置之。
这事放在他年少轻狂时,父母尚未离世,他为了家族每一步都走得慎重而克制,然而父母去后,名声权力对他来说,又算什幺。
但想到件事,裴驹略一思忖,特地吩咐下去,“这些胡乱传的,就不必传到公主耳边。”
长柳连忙下去办事,去外面收拾一圈,把那些乱传流言的人捉到衙门,打了一顿板子后,街上的流言才渐渐隐了下去。
同时,长柳不忘敲打公主身边的下人,不许乱传半个字。
宝兰从屋里走出来,“轻着点儿,公主刚睡下,大人还在书房办公吗?也真的,两人快要成亲了,一天下来连一面都难见着,大人究竟为了什幺应下这门婚事,难不成真瞧着公主是个哑巴可怜?”
芙珠被带回来的那天,用披风裹着,宝兰没看清楚她模样,第二天进屋伺候,才知道她是那天大人在宫里撞见的陌生女子,当时她浑身狼藉,明显遭了男人的手,失去贞洁,现在要和大人成婚,简直不可思议。
宝兰是奴婢,不敢多问,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又看到公主生得这般貌美动人,却是个小哑巴,就替她心酸掉眼泪。
长柳擦去她脸上的泪,“天底下可怜的女子多了,你看大人搭把手救过哪个,怎幺偏是四公主入了他的眼?”
自然是四公主身上哪点,让大人另眼相看。
两人相视一笑,会意了。
屋里芙珠睡得酣酣的,做着美梦,第二天也早早醒来,坐在铜镜前打扮自己,但她无需打扮,就已出落得楚楚动人。
镜子里的小美人儿杏眼黛眉,下巴尖尖的,乌发如云,身上不抹胭脂,白腻的颈子里却透出一股女儿家的香气,她身上那种娇怯艳丽的姿态,已是十分打动人。
同样是女子,宝兰常常替她梳拢头发,望着镜子里的精致倒影,不自觉看痴了。
这一天,芙珠候在后门边上,从早到晚眼巴巴地等,直到太阳落下山,下人们都去歇息了,她也没见着李琢的身影。
芙珠却不觉得失望。
到现在她都认为李琢不会失约,只是被事情绊住了手脚,来迟了一会儿而已。
附近终于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芙珠眼睛一亮,立即从门里探出小脑袋。
刚下了一场大雪,雪花在黑夜里纷纷扬扬,前方黑茫茫一片,一个人影也没有,而她肩上轻轻盖住一件披风,温暖包裹住了她。
头顶的雪花不再落下来,已经有一把伞罩住了她。
芙珠擡起脸,就见年轻俊秀的男人站在她身后,提灯执伞,声音柔和,轻轻落在她耳畔,“李先生今晚不会来了。”
芙珠望着突然出现的裴驹,眼里终于浮出了点点泪光。
裴驹第一次见女孩子落泪,微微一怔,险些取出手帕,但这幺做显然孟浪,最后也只是出于一种善意,解释道:“宫里出了事,冯宦官突然去世,李先生是他义子,为他守灵七天。晚上宫里锁钥,他出来不便,就传来口信。”
芙珠眨眨眼,很快收回去了眼泪,却难掩震惊。
冯宦官死了?
阿琢一定很伤心,难怪今晚会失约。
芙珠咬咬唇,擡起头看着裴驹,还是忍不住想问,七天后,他回来这里接她吗?
望着女孩干净期盼的目光,裴驹心里轻轻一叹,头一次昧着良心,点头微笑道:“他会来的。”
七天后,正好是上元节,全天下的行人涌向京城过节,热闹开了。
而这天,也是他们成婚的日子。
阿琢会来接她。
芙珠被安抚住了,很快眼儿弯弯,开始期盼七天后,但接下来发生的事,似乎与她预想的不一样。
冯宦官一死,太后跟前无人,李琢顺理成章当上总管的位子,依他的资质,这在历朝绝无仅有,或许很快,他将是王朝最年轻的大太监。
到那时,手里握着烫人的权势,还会甘心做一介凡夫俗子吗?
宝兰在跟前伺候多日,看出芙珠心不在焉,眼看上元节将至,那些首饰衣裳铺子热闹起来,就劝道:“公主头上太素了,不如也去瞧瞧,大人见了一定会喜欢。”
芙珠心思一动,想起了李琢,毕竟还是少女年纪,烂漫天真,抛去了烦心事,只想让心上人喜欢,就和宝兰一道儿出门去了。
首饰铺子正热闹,芙珠看中一根孔雀金步摇,让掌柜包起来,旁边突然冒出一道细尖的女声,“快把脏手拿开,这是我们家夫人先瞧中的,你有什幺资格碰。”
对方声音尖锐刺耳,芙珠听得心里不舒服,皱着眉头看去,就见是个丫鬟模样的少女在说话,身边立着一个成熟美艳的妇人,脸上遮住面纱,光露出眉眼,就觉得明艳不可方物。
其实这对主仆一进来,就吸引了不少目光,现在见她与别人起了争执,众人暗地里瞧着热闹。
芙珠看着丽姬,丽姬也在打量芙珠。
准确的说,从芙珠一进门,她就注意上了。
这是个美人。
帷帽遮住面容,身段却玲珑苗条,胸口胀鼓鼓的,随着步子走动,轻轻晃动,更别说从袖口露出的双手,腕子上垂着滴玉翡翠镯子,衬得肌肤雪白。
难以想象她一张脸生的什幺模样,有多美。
丽姬起先只是好奇的打量,越看越心惊,也越发嫉妒了。
她之所以为成为大司马最受宠的姬妾,凭两腿间的功夫,更凭这张脸,现在出现了一个比她还美的女子,那份争抢之心涌上来了。
丽姬目光掠过掌柜手里的孔雀步摇,最后定在芙珠脸上,她下巴微微往上一擡,一下子变得居高临下。
但这份挑衅在芙珠看来,简直莫名其妙,明明才第一次见面,怎幺会有人无理取闹到这个地步,芙珠不是强出头的性子,见众人都打量过来,轻轻拉住宝兰的袖子。
宝兰站出来,对丽姬道:“夫人喜欢买去便是,切莫为了这一桩小事伤了和气。”
她口气温柔,主动让出金步摇,显然不想生事,对方要有眼力见,也肯给个台阶下,丫鬟却紧紧相逼,声音尖锐冲天,“你们自己不想要了,就想塞给我家夫人,未免欺人太甚,要走也可以,必须先给夫人赔礼,磕三个响头。”
这番话气得宝兰手指发抖,“你们真是无礼。”
丫鬟直接打掉她的手,“竟敢指人,知道我家夫人什幺身份吗?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这俩贱人拖下去打。”
说着立马有护卫涌进来,将芙珠和宝兰围住,拖他们下去打。
丽姬从头到尾不出声,美眸里却充满了兴奋。
她在大司马府仗着独一份的宠爱,跋扈惯了,对其他失宠的姬妾,根本不当成人,动辄打骂,有回惩罚下人,被大司马撞见,不但不责怪,还笑着捏捏她下巴,“你是这里的主子,有什幺打不得,用不得,别疼了手就好。”
她就是大司马豢养的一只雀儿,大司马要她任性,她便肆意任性,打死了人也不怕,事后歪在他话里撒娇几句,这条人命就抵过去。
现在,丽姬又想凭借这份独宠,大庭广众下想打死这对主仆,只因为看她们不顺眼。
芙珠今天出门没带几个随从,她和宝兰又生得娇柔,眼下正不敌一群乌泱泱的护卫,被拖出去打,突然铺子外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臣裴驹,来接公主回家,请诸位放行。”
芙珠听出了裴驹的声音,高兴走出去,却被护卫拦住,只能眼巴巴瞧着站在铺子外的年轻男人,看到他走了进来,穿着玄青色锦袍,面容如雪,身高背长,向丽姬从容行了一礼。
“我当是谁,原来是裴大人,今儿怎幺有好兴致来逛铺子,是为公主挑选嫁妆?”丽姬知道他是大司马的座上客,不敢得罪,笑着寒暄,想到刚才他自报家门时,说是来接公主回家,心里一惊,脸上仍笑着,“公主在哪儿呢,莫不是被裴大人金屋藏娇了?”
裴驹微笑着,目光却定定落在一个人身上,朝她走过去,却被护卫拦住,他看了丽姬一眼,目光疑惑。
显然疑惑自己的妻子,当朝的四公主,本该被众星捧月,为什幺被她困在这里。
丽姬身为大司马的宠妾,仗着宠爱,撞上太后也不怕,更何况一个名声败坏的冷宫公主,却怕得罪裴驹这位大司马的贵宾,裴驹只看了她一眼,越是轻柔,越让人心惊,丽姬后背全是冷汗,干笑道:“误会一场,我与公主不打不相识,今儿是倾倒在了公主裙下,你们这些蠢材,愣着干什幺,还不快扶着公主出去。”
“不劳烦丽夫人,我护着公主回去。”裴驹握住芙珠的小手,摸到她手心里都是热汗,轻轻搓了下指尖,以示安抚。
当着众人的面,芙珠没有抽出来,被他握住小手,在丽姬殷勤的赔罪下,坐进马车。
车轮子缓缓驶起来,芙珠小手立马从男人大掌挣脱开来。
手里那份异常的柔软消失了,裴驹有些许落空,但看到女孩又黑又软的眼梢悄悄擡起来,投来感激的一眼,他唇角微翘,朝她一笑。
余光的落光透进车厢,照在他脸庞上,乌发红唇,唇角含着一抹笑意,温和而内敛,不带着任何攻击力,也比以往有了些暖意。
芙珠心跳突然小快了起来,慌忙别开脸,许久才镇定下来,想到裴驹称呼那美艳妇人为丽夫人,大约猜出她身份。
全京城的女眷有着这种嚣张气焰,除了崔安凤的宠姬,那个赫赫有名的丽夫人,没别人了。
果然什幺样儿的林子,就养出什幺样的鸟,他们两个真臭味相投。
正想什幺来什幺。
芙珠朝着车外看,帘子飞卷起来,正巧看到一辆马车经过,对面车厢里珠帘飞扬,露出半张英俊冷煞的面孔。
正是那位丽夫人的男人。
芙珠好久没看到他,犹如看仇人,又惊又气愤,连忙调转视线。
但来不及了。
车厢里的男人眼风敏锐,当即转过头,冷冷盯住暗中偷窥他的女孩。
隔着车帘,看到她嫣红饱满的薄唇,崔安凤冷冷一笑,一股阴鸷从眉宇间直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