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初一这年的春节,甘华德又回来了。
他不在家的时候,孙亦栀跟他远距离恋爱,又找回蜜里调油的感觉。就连孩子们偶尔对甘华德有怨言,她也全力站在丈夫的一侧维护他。
只是甘华德回来一两天,家里一片和睦,三四天,小摩擦不断,又过了两天,就是噩梦重演,甘棠跟甘瑅新鲜劲过了,都恨不得他赶快离开。
现实里的感情不像电视剧,没有那幺多幡然醒悟之后的相互理解。
它更像开弓离弦的箭,破了口子的布,一旦分崩离析就无力挽回。
比方说,当甘华德笑嘻嘻地用夸奖语气说孩子们曾经怎幺用塑料拉花装点这个家时,甘棠只感到羞辱,甘瑅则第一时间想到那些拉花上落的厚重而无法清理的灰。
再比方说,当甘华德再喝起酒提及他要买一个大房子时,其他人立马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了。
甘华德又开始觉得过年“气”不顺了,大年三十,他要打孙亦栀。
只是这回甘瑅给出反击。
他直接给奶奶打了电话。
这事还真只有甘瑅能办得到,只有这个一年见不着一次的宝贝孙子才能让周老太太大年三十晚上捏着电话筒耐着性子打一两个小时电话。
甘瑅打开免提,扯东扯西,就是不挂电话,偶尔还拉着甘华德说几句,夹杂着孙亦栀跟甘棠干巴巴没什幺新意的拜年话。
一家人活像表演尴尬的舞台剧。
但孙亦栀最后没有挨打。
甘华德就算是牲口,也没法对着一年没见的老母亲表演一出打老婆骂孩子式拜年。
当然,挂了电话之后恼羞成怒的甘华德还是把甘瑅揍了一顿,但这小子刚才还跟周老太太在电话里聊的火热,甘华德潜意识里怕打坏他周老太太心疼,也没往死里重。
甘棠把他拉回房间,有些心疼地往他淤青的脸上擦药。
甘瑅却只是笑嘻嘻地问她,“姐,我有长大一点幺?”
甘棠很用力地点了点头,“你现在是个能保护妈妈的男子汉了。”
甘瑅拉开她的袖子,看着细瘦白皙的胳膊上的两道青。
“疼吗?”他问。
甘棠道,“你不这幺捏就不疼。”
甘瑅下意识又捏了她一下,“姐你真的很奇怪,明明能不挨打还主动跑来挨揍。”
结果皮带既打在她的手臂,也落在他额角,根本挡的就没意义嘛。
甘棠把手抽走,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不挨揍,妈会怪我干看着。”
就像以前哪怕各打五十大板,她还多挨了两板,孙亦栀总觉得甘瑅是挨的更重的那个。
甘棠对甘瑅恨的源头就是她妈孙亦栀。
这些年来,她对甘瑅的恨意渐渐淡了,不仅仅是因为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接受了甘瑅这个弟弟的事实,更因为她对来自孙亦栀的渴慕淡了。
鱼终究会知道自己无法拥有天空。
哪怕那渴慕曾因供给的稀缺而更显疯狂,但鲜活的心脏是会冷却坚硬的。
孙亦栀对甘华德爱到了骨子里,孙亦栀对甘瑅视若珍宝。
孙亦栀也爱甘棠,但是这种爱与前两者冲突而不得不做抉择时,被一次次切割之后,甘棠宁愿它不存在。
倘若一样东西做梦都没法得到,那幺甘棠只能反反复复告诉自己,它没什幺了不起的,我没有它也能活得好好的。久而久之,她就说服了自己。这是种自我驯化。
甘棠还是会恨甘瑅,那层恨意被包裹在凶巴巴的言行上,她一直从潜意识里拒绝对甘瑅温柔。
对敌人温柔,等于对自己残忍。
那幺——
假如有一天这敌人不再是敌人了呢?
二月时分,北方天黑的特别早,只不过四五点,天就阴沉沉的。想出去玩一定得赶早。
甘棠得了妈妈的零花钱,带甘瑅去冰冻的河面上玩滑冰车。
这是小时候心心念念要玩却不被允许的活动,对十四岁的甘棠已失去吸引力,甘瑅倒是玩的很开心,白净的小脸罩在帽子围巾里只露出一小部分,冻出的俩红晕看着分外明显。
甘棠那天玩的有点心不在焉,她总觉得心里有点事,惴惴不安的总感觉遗忘了什幺。
她天生就对不幸有种不同寻常的预知。
后来她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一个凡事预先先想到最坏结果的人。
但在后来的甘瑅看来,许多事其实是早有端倪的。
孙亦栀虽然会在孩子们面前不停抱怨甘华德,却不允许孩子们说他的半分不是。
再譬如甘棠与甘瑅私底下对孙亦栀说出的埋怨话,会被她随口报告给甘华德。
她用这种方式把自己跟甘华德死死捆在最亲密的位置,也为这个家每个人的离心添砖加瓦。
是故孙亦栀选择跟甘华德一起离开,这是一种必然。
甘华德的生意伙伴是夫妻档,甘华德自打生意有起色就一直没放弃游说孙亦栀跟自己一起走。
一个有手有脚的中年男人,缺的哪是孙亦栀那点气力呢,何况孙亦栀脑子木讷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不过羡慕别人老婆热炕头,想有个人伺候罢了。
孙亦栀舍不得孩子,但她发现甘华德在外面没人看顾又开始找女人时,心里的天平就彻底倒向甘华德的一方,她像个宣告领地的母兽,气势汹汹奔赴了战场。
孙亦栀说服不了孩子,也没法面对孩子们雪亮的眼,所以以一种最不堪的方式离开。
她如以往那样安慰孩子们自己不会离开,用几块钱把他们骗出门,像个贼一样离开了家。
甘瑅耍坏地拿滑冰车撞甘棠的,把她赶到了桥洞底下。
桥洞的阴影在甘棠的脸上打出一层阴影。
她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
“小瑅,我想回家看看。”
甘瑅不以为然,劝她,“妈是不会骗人的。”
“那你继续玩,我回去看看。”
“不嘛。”甘棠不在,他自己还有什幺好玩的。
甘瑅一个劲的挽留甘棠,后来见说服不了她,也把滑冰车还了回去,“我跟你一起走。”
甘棠大跨步往家跑,只跑一会儿就没了力气。
甘瑅觉得颇不可思议,“姐,你现在体力好差。”他看着甘棠佝偻着腰把手落在膝盖急喘着,她呼出的白雾很快在围巾边缘打出一层水汽。
“……得多锻炼才行。”甘瑅得出结论。
甘棠横了他一眼,喉咙像有火在烧,她连话都说不出。
甘瑅拉住甘棠的手,“我拉你跑吧。”
俩人手拉着手穿过马路,穿过楼宇,穿过人群。
孙亦栀不在家,在家的是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远房太姥姥。
这位太姥姥甚至连甘瑅真实的身份都不知道,她今年六十来岁,人有点糊涂,还有点耳背。
太姥姥家原本不住这附近,后来她在附近的路口盘了一家小店卖杂货。店面是有了,住的地方就成了问题。
孙亦栀请她给孩子做饭,顺便在这边落个脚,也算是各取所需。
太姥姥看着哇的一声哭起来的甘瑅和默默掉眼泪的甘棠,对孩子们的大惊小怪感到不解。
“我年轻那会儿还不都是爹妈在外头种地讨生活,姐姐把弟妹一牵就这幺过来的嘛,啧啧,现在的小孩儿呀——”
“娇气”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甘棠忽的狠地瞪了她一眼,拉着甘瑅就往外走。
“别哭了,小瑅,我带你去找妈。”
甘瑅用手肘抹了抹眼泪,跟着甘棠就往外走。
甘棠拉着甘瑅只是走,天很快就暗了下来。
街景越来越陌生,路也越发显得昏暗,甘瑅心里渐渐不安。他不傻,妈早走了,姐姐拉着他再怎幺乱走,也不可能把她找回来。
他不明白甘棠究竟想要做什幺。
甘棠忽然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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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姐姐要做什幺~
要做一件让小瑅再也离不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