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位影视公司的制作人,遵纪守法,热爱祖国,朝九晚五,认真生活,不谈恋爱,没有男友。
其实男友这个东西倒也不是个什幺必需品,你一但一个猛子扎进事业的大海中,全部的时间都用来和乙方那种贪婪肤浅的鲨鱼相互撕咬,前面带头冲锋搏个头破血流还没休息,后面的同事早已从袖口里摸出鱼叉要背后偷袭好赚你一波。
所以我说我不想谈恋爱,不是我真的不想找,是我太忙了,你懂吧,没空。
闹钟在我耳边嗡嗡的震来震去,好像生怕我不会聋掉。
我按掉一直乱颤的闹钟爬起来洗漱,晨间上妆之前想找套西服穿,却一低头发现卧室地板上乱糟糟的,换洗过的衣服、拆开的快递纸盒、打翻的化妆品堆得到处都是,这个月我连续出差了十六天,家政阿姨就连续十六天都没请过。
我家历来只能有一个活物,就算是窗台的仙人掌,我也能随便养死。
我赤着脚站在脏乱的衬衫堆里,用脚趾踢了踢地板上凌乱的快递盒,看着这个拥挤到容不下第二个人的独居公寓,短暂的发起了呆。
我妈如果来看我,一定会说我住的好像个猪窝吧。
算了。
我蹲在沙发凳上迎着化妆镜涂遮瑕膏,昨晚三点钟才下飞机,回来卸了个妆倒头就睡,此时眼下乌青一大片,仔细对着镜子看看,那眼袋沉得都快掉到脚后跟去了。
昂贵的软毛刷子蘸了蘸高光粉饼,在腕上抖抖余粉,轻巧的打在鼻尖颧骨,立体感从我这张略显稚嫩的脸上平地而起,显得成熟多了。
嗯,客户都不喜欢那种看着年轻的制作人,我年纪也不算小,就是一张脸嘭嘭的仿佛注射了玻尿酸一般满满的胶原蛋白,让人轻易信不起来。
我涂了只稍微深点的口红加深气色,将口红盖子一滑塞进手包,瞄一眼手机时间,八点十五分。
我穿了高跟鞋一边等电梯一边约网约车,今天网约车的效率奇高无比,电梯不过下了几层楼,手机app就接到了单。
一般来说,等电梯时这种其他住户上楼下楼耽误出来剩余时间,我从不浪费。
我在家政app上选了一位星评比较好的家政阿姨约时间,下降时电梯信号不好,于是只好捏着手机到电梯门口甩了甩,想看看能不能捉个漏网的信号。
“叮”一声,手机没响,电梯响了。
到了十一楼,电梯门缓缓打开,迎面走进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他看到举着手机站在门口的我愣了愣没说话,我也愣了愣,尴尬的把手臂缩了回去,侧身让他走进来。
他一身米色西装熨烫整洁,棕色皮鞋油光锃亮,手上还握着一个资料夹,看起来文绉绉的,像个大学老师。
而且长得也挺好看,我侧身站着,从电梯里的反光偷偷的看了看他的脸。
电梯继续下行,我一路小跑着坐上网约车,终于在八点五十九分冲进公司打了卡。
“啊呀然然你终于来啦!”我旁边工位的悦悦举着一杯咖啡笑:“我差点以为你今天要迟到,今天可是这个月最后一天,要扣全勤奖的。”
我还没张口说句话呢,后头实习工位的几个小女孩就把我困住了,她们是恋与大学来的暑期实习生,被拨到我手里干杂活,现在暑期将尽,各个都想拿份漂亮的实习报告回去交差,一群孩子平日不见怎幺勤奋,现在要到了评分盖章的阶段倒是紧张的起早贪黑,一见我来了,立刻围过来七嘴八舌的交方案书。
“然姐!然姐!这是我们昨天晚上精心策划出来的下一档节目安排,您看看?”
“然姐,上次您说的那个方案我已经改过了...”
“然姐...”
我皱着眉头抽了只马克笔出来在那些不过脑子的策划上画了几个叉,平静道:“这几个都不行,回去重做。”
几个女孩面面相觑:“啊...”
我用笔间点了点电脑旁边的日程板道:“我下个出差日是下周三,今天是周五,还有五天时间,希望你们能取得一个优异的实习成绩。”
我身姿端正,板着唇角,一口一口品着悦悦递过来的美式,用幻想脑补几个实习生眼眶含泪默默回到工位的样子。
“嗨,行啦。”悦悦嘟嘟嘟的按着打印机。
“干嘛对小孩那幺严格,走走程序,放放水呗,一个实习报告而已,她们以后又未必干这行,她们拿个好成绩,你收个好业绩,两全其美。”
我辩驳:“我倒是希望她们以后别干这一行,全年弹性加班,主动出差,说着一个策划一个休,事实上一期小节目就够跑个十天半个月的,大节目轻轻松松跑半年,最后过不过审还是另一回事。”
我说着话的同时从锁着的抽屉里掏出了录音笔充电,这只录音笔我多在采访时记录一时的灵感用,里面存着我这次策划的不少语音资料。
“工资没多少,管的比谁都多,福利补贴跟不上,迟早要累死在写策划的路上。”
悦悦咬了咬指甲,突然想起了个什幺:“那什幺...你这个月跑的那个策划怎幺样了?我仿佛这个月只见了你两回,月初一回,月末一回。”
她不说还好,一说起我那个策划,我就头疼,嗡嗡疼。
月初微博一夜爆掉服务器,因为一个眼缘人缘都蛮好的二线男星涉嫌吸毒丑闻,这孩子出道一年多,是个选秀活动的大流量,公司投资时花了大力气造人设,树新星,甚至就在丑闻爆出的前一个周,那孩子还刚刚出席过中央台的公益广告宣传禁毒当个禁毒青年模范。
我当时连续加班三四天,凌晨时分刚得了个空在床上睡会儿,手机上一个连环来电call就把我打进了公司的网络会议室。
买热搜,降热度,安排公关,这都是公司那边安排做好的,我要负责的,是重新做一档新节目,把他投进去洗白了摘出来,只要公关运作得当,这孩子又没有什幺大错,想要复出不过是一年半载的小事。
真正头疼的事情就在于,这个小明星情绪波动较大,一直拒门不肯见人,只有自家的经纪人在里头照顾着劝着,我给经纪人发短信施压,她那边传过来的语音里也哀哀的透着无助:“悠小姐,他被这件事深深的打击到了,也被网络暴力吓得不轻...他真的是个无辜的好孩子,这事是有心之人有意陷害...合作的时候您也不是没见过他...”
“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吧...”
我有些焦躁的回复:“你问问他还想不想复出?先出面来扳回一局,总比窝在家里躲着强,现在流量这幺不值钱,你再躲几天,公司就会把你的资源挖给别人,你就别想东山再起了。”
“实在不行,我们缓几年?毕竟互联网没有记忆...”她柔柔的轻声说。
我直接打断了她:“现在哪有几个艺人能雪藏多年再翻红?你拍拍自己的胸脯问问,他有那身本事保自己不被雪藏期冻死吗?”
“你让他快点想清楚,时间不等人,我最多在这续一周就要回恋与市了。”
经纪人妹妹应了声谢谢就挂了,我每天蹲在小明星家楼下的咖啡馆里写策划做方案,一共蹲了十六天,也没把他俩蹲出来。
看来这路子不可行了,我飞回恋与市,下飞机等行李的时候开始执行起了PlanB。
既然没法把他本人挖出来洗,不如顺水推舟做一档禁毒宣传的行动,反向朝社会和公众引导正确的价值观,同时把公司的正确立场摘出来,来一波弃车保帅。
悦悦听完之后笑道:“唉,我早就说B计划好做嘛,你非要去试试A。”
我瞥了她一眼,合上了马克笔盖子:“是吗?你什幺时候听我说过B计划?”
她失言,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上次吃午饭吧,听分组导演说的。”
我笑了笑,开始打开网页寻找禁毒宣传的合适嘉宾。
悦悦坐着转移滑来滑去,椅子的轱辘在地板上擦出刺耳的微响声,她探了探头凑过来神神秘秘的说:“我给你想了几个合适的嘉宾。”
“谁?”
“你去恋与大学找几个知名的高校老师呗,现在学术圈也流行造星,去请几个才高颜好的,年轻人爱看。”她朝我的那几个实习生指了指。
她说的倒也挺合适,我顺着她的视线打量着那几个嘀嘀咕咕敲字的实习生,眼前自动浮现出了早晨在电梯里偶遇的那个男人。
“他看起来像个大学老师。”我喃喃自语。
“然然?你有在听吗?你说什幺?”悦悦问。
我恍然回神,轻轻推开了她凑过来的肩膀:“呃我说...当大学老师也不错。”
悦悦笑得眯起了眼睛:“那可能要回恋与大学读个硕博,读完之后我们公司早就倒闭了也说不定。”
晚餐时我在公司食堂截住了几个实习生。
她们几个像一窝小鹌鹑一样坐在一堆,我拎着餐盘问:“你们学校最受欢迎的老师是谁?”
有个性子跳脱点的女孩大胆说:“最近两年吗?是许墨教授!我们学校新来的客座教授!”
另一个女孩子捏着她的手附和道:“是啊是啊,许教授是新任的博导,自然科学类教授,所有直博的学姐都想选到他那里去,是我们学校人气NO.1!”
“行,我知道了,你们好好吃饭吧。”我点点头若有所思,拍了拍那个女孩的肩膀,坐到了别的桌去。
第二天是周五,我准时来到恋与大学里蹲点。
一路上总有男孩子偷偷看我吹口哨,或许是我今天精心装扮了少女系的衬衫格裙,却带着一脸与之不符的平静,像个不青春的青春女大学生吧。
按着实习生提供的情报,我找到了许墨即将任课的教室,在外面等着上课。
上课时间到了,一位地中海大叔拍着教案讲起了枯燥的分子生物学,我真的是带着录音笔来蹲点等素材看看许墨到底人怎幺样的,谁知这位许老师讲课的声音一响起我就困到昏厥,腰背一蜷,趴在中间呼呼大睡了两节课才被下课铃吵醒。
一定是最近加班太累了,不是我不爱学习。
我打了个哈欠决定逃课,这个许老师或许学术上真的无人能比,但不适合我这档节目,效率至上的事,还是尽快寻找下一个靠谱嘉宾。
逃课的时候,我仿佛一瞬间回到了我的学生时代。
我猫着腰瞄着老师和同学,许老师一回头,我立刻迈出一大步跃到下一排座位蹲好,然后再悄悄探着头等新的机会,像是真人版在玩跳一跳,让人刺激又兴奋。
还有最后一排座位就到后门了,我屏住呼吸,蹲着跑了两步,逃生之门近在咫尺,我刚一擡腿,就听得讲台上的许老师大喝一声:“逃课的同学扣平时分百分之三十啊!快到期末了!心里都有点数!现在开始点名回答问题!从最后一排开始!”
他这一声喊吓了我一跳,逃课学生的职业病一下子犯了,我腿一下子软了,一个踉跄摔倒在两排座椅之间,一头撞上一个男人的膝盖。
哎哟这人腿够硬的!我捂着额头擡头看,男人修长笔直的米色西裤一尘不染,双腿交叠坐姿优雅,十分矜贵。
他注意到了逃课的我,好像轻轻的笑了一声,向桌子下面的我伸出手,温柔出声:“需要帮助吗?”
男人的声音温柔清冷又富有磁性,我趴在他的膝头顺着那只大手向上瞧——是他!早上在电梯里遇见的那个男人!他这打扮...难道他是恋与的研究生?要去参加学术探讨会?
“谢谢。”我把手递给他。
他将我拉起来坐在他身侧的座位上,男人的手掌干燥温暖,两只指腹有着厚厚的茧,他肤白貌美,笑得十分好看。
点名提问开始了,他见我没带书,于是把手捧着的教科书摊开匀了一半给我,我瞧着那本书上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再看他时便是满眼的感谢,脸上也不自觉的泛上了几丝红晕。
“你也来听许老师的课吗?”我问他。
“嗯?”他愣住,有些不解,却还是带着十分礼貌得体的微笑看我。
“呃...就是,我们学校最有名的许墨教授啊,我是文学系的,慕名而来,想要一睹他的风采。”我编起了瞎话。
他笑眯了眼:“嗯...我也是,常常听闻他似乎很受欢迎,所以想要...向他学习。”
一时尴尬,我空荡荡的头脑找不出任何大学生能交流的话题,我的胳膊轻轻的挨着他的西服外套,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气息红着脸道:“你是恋与大学的研究生吗,我昨天好像在公寓楼电梯见到过你。”
他点点头,外头一片云被风吹散,粼粼日光穿过树叶,斑驳的映在他俊秀的面上,叫他一下子美丽的有些妖冶。
“你这样一说,我似乎想起来了。”他凑近了我的脸,温热的呼吸轻轻拍在我的鼻尖上:“一般来说,民用电梯空间较为封闭,且没有室内分布,无线信号无法穿透电梯的金属层,所以手机会难以接收到信号。”
“唔...因为看到了一位可爱的小姐,所以无论她在做什幺事情,都很难不留意呢。”
“你说是吗?”
他笑了。
后来的我,经常会在欲望沉沦之时趴在他身下思考,如果我没有走进这间教室,我会不会有更好的结局?如果我拒绝他的好意,我会不会有不同样的人生?我也会家庭幸福,人生圆满的活到死去,对吗?
我不知道。
当时的我,看着他深紫色的眼眸,听着他温柔的话语,一步不回的踏进了他设下的重重迷宫。
蝴蝶撞进了涂了剧毒的捕网,只有在挣扎的过程中拼的粉身碎骨,或者,被制成一人独享的冰冷标本。
直到和他走出教室,我才发现我走错了时间,许墨教授的课正巧就在下一节,我竟然完全误会了那位地中海老师。
“不好意思哦同学,上节课麻烦你了,我有些事要提前走了,下次有机会再来听许墨教授的课。”我说。
他将书握在手心,忽然走近我低声说:“你真的要走了吗?”
我愣住,僵直着身体倚在墙边,男人凑近我的颈侧,伸出手从我的耳边抚落了一片粘在头发上的纸屑。
他的呼吸似乎还留恋在我的肌肤之上,我的心痒痒的。
“那幺,下次见。”
他转身走进了教室。
我呆呆愣愣的捏着手机出门打了车,一路上都很迷茫,他怎幺笃定我们还会见面?
手机震动了起来,是几个陌生的来电。
我接通喂了一声,便听到一个年轻男人严肃的声音:“是悠然小姐吗,我是恋与市公安局的警官白起,您公司合作的艺人发生了意外,您是密切接触人之一,需要立刻配合警方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