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知春脸色惨白,眼泪无声地流,嘴唇微微颤抖着,心疼得发麻——朝夕相对这幺多年,燕秋山从来没有受过这幺重的伤,他的手哆嗦着撩开他的衣服,那三道伤痕触目惊心,恨不得自己代他受了。他抱起燕秋山,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救护车上。他攥着把匕首,表情像想把蛊雕碎尸万段。他终究是剖出蛊雕的丹体——这东西有巨大的研究价值,然后交给老张,守在燕秋山身旁。

燕秋山昏过去眉头还是皱着的,是疼的紧了。他是受了伤会躲起来的性子,不愿意让人,特别是知春,为他牵肠挂肚。燕秋山疼的实在受不了了就随便拿点什幺药擦擦,找个理由睡书房——知春太敏感了,药味基本瞒不住他的鼻子。以往知春每次瞧见他在书房悄悄处理伤口,总会气冲冲地闯进去一把夺过他的药水,然后替那个笨蛋上药——怎幺这幺倔?够不着也不说,疼死你得了!知春生的温柔,就算内心被气的火山爆发,脸上是瞧不出端倪来的。虽然生气了,动作却放的很轻,生怕弄疼了他。他打算上完药就毫不留情地走掉,留给他一个冷酷的背影。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燕秋山整个人都懵了,他一把拽住知春,能屈能伸地承认错误:“少爷,我错了。”

知春眼泪差点没下来,没回头,含着鼻音:“你没错,你最伟大了,你是铁打的,受了伤不用处理。”

铁打的倒也没说错,金属系要是想,能化用一切金属为自己疗伤——支撑骨骼什幺的,因此金属系又号称特能谱系里“打不死的小强”。可是外伤比如流血破皮还得按正常人处理。燕秋山嘴唇动动,什幺也没说,走上前捧着他的脸:“心疼了?”

知春撇开视线:“鬼才心疼你。”

爱一个人到了极致,大概是不想让他受到一点伤害吧。

“那这是什幺?”知春的费了好大力气在忍,架不住泪腺造反出卖他。燕秋山拇指顺着他脸颊的泪痕逡巡到眼角,感觉看到他家少爷的眼泪比身上的伤还疼。

“……”

“是不是怪我没有告诉你?”

“……”

“我怕你疼。”

他的吻随着话音落在知春低垂的眼睫上,带着安抚和宽慰。燕秋山打心底觉得男人嘛,总归要受些伤,这是成熟的标志。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受伤了,知春会担心,会心疼。于是自己悄悄把外伤处理了,想“一劳永逸”,没料到知春这幺快发现了——燕秋山这货的智商全用在工作上了,连糊弄知春的借口都找得随随便便。解决这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开诚布公地谈谈。日子过久了,他俩默契地仿佛对方肚里的蛔虫,知道对方想要什幺。所以后来燕秋山受伤了,不仅会老实给内人汇报,还会趁机卖个惨,向心软的知春讨要些甜头。性格要强的燕秋山也就在知春这里,才会将自己柔软的肚皮呈现出来。

医护人员正在给他输血、缝合。燕秋山潜意识里知道某个人一直放心不下,所以调用了周围的金属修复被弄断的骨头,求生欲可以说非常强烈了。做完手术的那个深夜,燕秋山从昏沉中坐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被绷带缠紧的胸膛,瞧着趴在他床边睡着的知春,那温柔干净的侧脸和昨天泛着妖气的侧脸重叠了。他有心想好好亲一亲他,好让胸腔里那颗不断鼓噪的心平静下来。

知春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立刻被惊醒了,他睁大眼睛看着床上的人,努力克制想立马扑进他怀里的冲动:“你醒了?饿吗?还疼吗?感觉怎幺样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唔……”

燕秋山把他捞过来,衔住他的唇,继而说:“这是要我先回答哪一个?嗯……别动,先让我抱一下。”

“小心伤口。”

燕秋山大言不惭:“金属系好得快,小事。”

知春小心翼翼地把脸埋在他肩窝里:“每次你都这幺说,连台词也舍不得换一下。”

燕秋山擡起手,顺着他的脖颈来回捋。他问:“吵醒你了,还困吗?我想抱着你睡。”

虽说知春的瞌睡虫看到他醒的那一刻就飞了,激动过后困意却加倍袭来,确实有些发飘。

他先把燕秋山放平,再三确认他既不饿也不想上厕所后,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缩小,蜷在燕秋山身边,给他出留足够的空间。

燕秋山把知春的手拉过来,捏着他修长的手指:“放松些,这床够大——妖物有古怪,包括上次的那条长着翅膀的鱼,这幺短的时间内连续出现两只怪物,恐怕不是好兆头。”

知春:“嗯。”

“保险起见,把妖物的内丹剖出来研究,或许会发现端倪。”

“嗯。我把它剖出来交给老张了。倒是你,这次流了这幺多血,我……”

“把少爷心疼坏了,男人嘛,免不……”

知春瞪他一眼,剩下的话音就被燕秋山吞了下去。他俩断断续续聊了点别的,说起来,最近太忙,似乎很久没去看望那个叫做谷月汐的女孩了。燕秋山在一次多国特能联合行动中救了她,她情况不太好,没爹没娘的,生理心理都有问题。燕秋山和知春对她来说,是刺穿她漫长的黑夜的一束光,两人充当了“哥哥”的角色——虽然燕秋山话比较少,不太懂怎幺和女孩相处,但是他们都是她生命中所得不多的温暖。思及此,他们约定在燕秋山出院后能自由活动了,就去看看她。

局里给燕秋山放了三个星期的假,叫他好好养伤,回来再接任风神的总负责人。

转眼间,这年就到了头,作为“风神”新任老大的燕秋山少不了一顿名为“升迁宴”的团建。知春给他挑了个口碑不错的酒楼办酒席。可因为古修科的老龟博士突然需要他帮忙整理新运来的珍贵古籍,时间刚好和团建冲突了。知春两边都割舍不下,于是面露难色。燕秋山也爽快,知道知春喜静、不胜酒力,提出晚上再补回来的条件。知春点头同意了,临出门还揪着他的脸笑骂“不要脸”。团建一开始,仿佛饿死鬼投胎的风神们见难得坑上司一把,纷纷敞开肚子胡吃海喝一番,拼命灌燕秋山酒,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连爬都爬不起来。今年风神招新的时候收了个叫王泽的,是个水系。此人年纪轻轻却八面玲珑,油的不得了。可众人都趴下了,就剩他一个脑子还清醒些。见大家吃的差不多了,就挨个打电话叫家属来接。轮到燕秋山的时候王泽也许发挥了水系锦鲤的幸运加持,精准地拨给了备注名为“少爷”的知春。知春那时恰好整理完古籍,正在和王博士闲聊,突然接到王泽通知他来把喝大的燕总接回家的电话。知春连忙跟王博士道别,往酒楼赶去。

知春一进包厢,一眼从醉成烂泥的风神们辨出喝的脸通红的燕秋山。他正趴在桌上左手拿着酒,往杯中倒。知春趁他把酒浇在自己头上之前赶过去截住了那酒瓶,防止新任风神负责人大过年的闹出“烈酒浇头”的笑话来。然后把燕秋山扶起来朝王泽点头致谢。喝醉酒的燕秋山闻到知春的味道,整个人化身八爪鱼缠在他身上,知春被缠得寸步难行。王泽见状来帮忙,和知春一人一边架着燕秋山准备把他弄下楼。被夹在中间的醉鬼大着舌头让他叫知春“嫂子”。王泽不愧是油得滑不留手的锦鲤,起先被吓了一跳,随即给自己洗脑“小场面”,很快就接受了男嫂子,于是借着酒劲麻溜叫了。当知春扶着燕秋山上车的时候,他听到燕总叫了嫂子一声“知春”。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凡是涉及到“刀灵”“主人”身份的,总能激起王锦鲤的桃色联想。

一进家门,知春连玄关灯都没开,就被燕秋山这醉鬼猝不及防地压在墙上,一边激烈地亲吻,一边解开他的衣服。知春“唔唔”地推拒,艰难地挤出“先洗澡”三个字,才勉强夺回醉鬼的理智。

室外喜迎新春的鞭炮和笑闹声延续到了室内,变成了情人间的喘息和呻吟。

一夜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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