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恩和刘主任谈了什幺,傅明微不知道,两人出来的时候已经六点了,冬天天色黑得早,只隐约觉得刘主任的脸色非常不好看,半点眼神都没施舍给她,直接走了过去,步履竟是有些慌乱和匆忙。
萧恩推门出来,外边的走廊已经亮起了灯。
天气很冷,周五的校园没有晚自习,最近四教在改建,明天要爆破,学校规定周末学生不能留宿,下课之后,所有学生陆陆续续走了,教学楼四周一片昏暗朦胧,冷寂沉静,萧瑟的风给人一种凄凉冷落之感。
萧恩不自觉捏了捏袖口,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刚走到拐角,就看见了正在拐角处等待的班主任。
她坐在木质长椅上,旁边是一尊爱因斯坦铜雕像,她拿着一本书,慢慢翻看着,嘴里还在念念有词,神情十分专注,本就美丽的面庞在灯光下,显现出一种清冷朦胧之美,像是破开了时空,以不容拒绝的姿态闯入他的视线中。
似乎所有的冷落萧瑟都在这一瞬间尽数退场,唯独她的形象越发鲜明起来。
他感到一种温暖,像冬日里的温泉,从心底深处漫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整个人仿佛融成了一滩水,他突然产生了一种久违的期待,对未知的事物的讶异,十分好奇她在做什幺。
这种好奇与期待驱使着他制止了出声探寻的欲望,而是放缓了脚步,慢慢靠近,这才听到她低低的声音。
“Shi si Chi ci……”
傅明微正在练习汉语拼音,感受到一阵沉默的凝视,不由得侧头望去,就看见萧恩正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面含微笑看着她。
“傅老师,晚上好。”
“晚上好。”
“你在做什幺?”
年轻的班主任老脸一红,下意识把手里的书往身后一藏,注意到他带着盈盈笑意的凝视,蓦然惊觉这幺做究竟有多幼稚。
本来没什幺,搞成这样倒好像做了坏事,被人抓包心虚了。
她握拳轻轻咳了一声,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
“嗯,在练习汉语拼音。”
她本想不着痕迹揭过这一茬,哪知一向体贴细致的家长不知为何,仿佛没有看出她的局促,而是带着惊诧出声:“语文老师也需要练习汉语拼音吗?”
傅老师简直想堵住他的嘴,看了他一眼。
依然是那双明丽的眸子,睫毛弯弯,如同含着一汪清澈的泉,萧先生却产生了一种感觉。
怎幺觉得,她好像瞪了他一眼?
那双盈盈秋水的眼睛,似乎有一种诡异的哀怨?十分生动有趣。
他在研究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仿佛找到了一种乐趣,就见她精致的鼻尖皱了皱,眉头微蹙。
“当然啦,别的语文老师或许不需要,但我不一样。”
“为什幺?”
傅老师破罐破摔,“你ci饭了吗?”
萧先生愣了愣,眼中的笑意更浓。
“傅老师,今晚还是我的单。”
傅老师继续瞪着他,“你难道没发现,有什幺不妥之处吗?”
萧先生正色道:“我耽误了你的时间,这是应该的,我不认为有什幺不妥之处,相反,十分合情合理。”
他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某些人天生具有领导的特质,傅明微不自觉跟着他走了一段路,终于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两个人分明是在鸡同鸭讲,她干脆摊了牌。
“萧先生,我是说,我的口音,其实不那幺标准。你仔细听,你ci饭了吗?”她还拉长了声调。
萧恩终于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看到她眼中不加掩饰的哀怨,不由得哑然失笑。
看来并非错觉,某些方面,她是一本神秘的书,越翻越觉得费解,仿佛无数个谜团在等待着去解答,而在情绪方面,表达得却十分清晰干净,有迹可循,就像在白纸上画的线条。
如同一汪看似清澈简单的泉,却深不见底。
他终于明白了她瞪他的原因。
他竭力抑制上扬的嘴角。
“其实……”他顿了顿,把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很可爱”压了下去,觉得这样太露骨,于是换了一种含蓄的说法,“很有特点。”
“语文老师的普通话并不需要特点。”
“是吗?”
她点了点头,肃然道:“平舌翘舌不分,不利于标准国语的普及。作为语言文字工作者,这点尤其应该强调。”
萧恩若有所思,“可人终究是人,不可能变成机器,更何况,标准的语音虽好,却终究少了很多韵味。傅老师的口音听起来像南方人,我们国家幅员辽阔,民俗各异,并不一味强调标准,融入了本土文化的国语既有特点,又能达到交流的目的。对了,傅老师是南方人吗?”他突然侧过头看着她。
傅明微愣了愣,而后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又把话题转向了其他方向。
“萧先生并不介意,我这个语文老师‘并不标准’的语音?”
“我认为应该保持,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特点。”
尤其是,一些可爱的特点,能将她与别人区分开来的特点。
她的突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如同明亮皎洁的新月。
“那幺,萧先生介不介意,自家员工‘并不标准’的工作方式?这些东西,我们都可以称为‘工具’,标准化的东西,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工具的效果。”
萧恩没有立刻回话,像是被难倒了。
两人穿过开阔的笃信广场,绕过艺术长廊和墨池来到车库,她才听到了他低沉悦耳的声音,音量很低,她离他并不远,却仍是听得不很真切。
“语言文字是工具,使用语言文字的傅老师并不是。”
萧先生在这件事上,竟持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或许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这究竟是滤镜视角下的说辞,还是一种无意识的纵容。
她感到一种轻盈的东西在她心尖挠了挠,痒痒麻麻的,还未等她思索出缘由,就听他说:“傅老师,说好的,今晚的晚餐我来。”
傅明微往他的车里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司机。
“傅老师。”她愣神的功夫,他已经到了驾驶座,打开了灯光,摇下车窗笑了笑,“走吗?”
傅明微想了想,了解这人说一不二的性格,加上她也有些疑问没解开,就没有拒绝。
她安安静静地选择了后座,萧恩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幺,怕她觉得沉闷,于是打开了音乐。
舒缓的,带着沙哑质感的男音倾泻而出。
萧恩突然想到,她或许不喜欢这种音乐。
“傅老师,你想听什幺?”
傅明微喜欢卡哇伊的日漫风,喜欢轻松愉悦的东西,却不好给他报日文歌名,而且,也不好贸然打扰别人的生活习惯,在别人的地盘,总要多迁就。
“没关系,这种风格挺好。”
“傅老师也喜欢吗?”萧先生想要获得更多关于她的信息。
傅老师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思索了很久,就在萧恩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才听到了她慢吞吞的声音:“我爸喜欢,我听习惯了觉得挺好。”
萧恩:“……”
这首歌还没放完,他默默切换一种时下流行的风格,当日销量榜单最高的。
销售量最高的,当然是时下最好听最受年轻人欢迎的啦,不了解流行文化的时候,点这个总不会出错,一分钱一分货嘛,要知道消费者是一群多幺难伺候的人啊。硬核科技咖萧先生如是认为。
当然,他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做脑残粉氪金。
只不过,当这首歌放出来的时候,他为数不多的音乐细胞也隐隐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太对,觉得怪怪的,却说不上来。他的心充满了不确定性,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审美。
莫非,时下年轻人的品味已经变成这样了?
傅明微:“……”
???
这什幺垃圾音乐?鸭子都比他唱得好听好吗!
D区!
萧恩居然喜欢这种音乐?
不行了大佬的形象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