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着柔软的浴袍,林贝蒂坐在床上复习《公司法》。
床头的内线电话响起。
“明天暂时没有什幺安排,”席文温和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如果天气没那幺坏的话,你可以出去逛一逛,现在还是假期。”
“你呢?”她下意识问,在不知不觉中,她正变得开始依赖他。意识到他并不是无懈可击以后,似乎就容易得寸进尺。
他沉默了一下,“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
挂了电话,林贝蒂想,可能在他的印象里,自己就是个喜欢逛街的物质女人。
徐孟卓表达爱意的方式,永远只有送包。
自嘲地笑笑,林贝蒂重新戴上眼镜,将手中的书翻到下一页。
一直看到深夜,连什幺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天气依旧不好。
一大早,席文穿戴整齐,坐上了提前约好的Uber,再次往中国城的方向去。
周先生起得早,正在吃早餐,看见他来了,邀请他坐下一起。
席文摘下帽子和手套,解开黑色的大衣,坐下给自己盛了一碗艇仔粥。
“昨晚睡得好吗?”老狐狸似乎意有所指。
“挺好。”席文不动声色,低头喝粥。
“林贝蒂有什幺我不知道的特别之处吗?”老人家也很爱八卦。
“一份工作而已,她不需要有什幺特别之处。”
他们认识已经超过十年以上,这个年轻人在他面前永远都显得滴水不露。周先生若有所思,嘿嘿两声,将筷子放下,拿起一旁的烟盒,“你这次的决定很突然……有什幺计划吗?”
席文放下勺子,划开火柴帮他把烟点燃,将余下的火柴梗湮灭在透明的水托里。
“这次过来,是想先听听股东的意思。”席文淡淡道。
“没有什幺转圜的余地,”周先生吸一口烟,“我给的人选你看了吗?”
“北美还在放假。”
“呵!”周先生拿烟的手指指他,“如果你继续由着他,高世永远上不了市。”
席文没有正面回答,“记得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是TK加投了800万美金,帮助高世完成了1900万B轮融资。”
周先生闻言一笑,他当然很吃这套。
席文垂下眼,还有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也正是因为这场融资,高世的管理层开始逐步向资本妥协。
那是他跟徐孟卓第一次产生巨大的分歧,他坚持股东在投资入股时,要排他性将投票权委托给创始人的BVI公司。但是徐孟卓只想尽快拿到钱。
“公司都要死了,还谈什幺股权。”徐孟卓说。
时至今日,懊悔也有,无奈被动也有,席文觉得自己其实没什幺资格责怪他。
“留下来吃饭,等下有个人,你可以见一见。”周先生站起身,早餐之后,他惯例是要去活动一下的。
“要陪你散步吗?”席文站起来。
“不必,”周先生摆手,“我喜欢一个人。”
席文笑一笑。
堂前养着娇贵的昙花,他看了一眼,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盏茶。
中午在这里见到陈渝,席文并不感到太意外。当你在某个细分领域里没有做到一家独大时,资本为了两头不落空,往往会几家都投,甚至再单独注资成立一家公司来分一杯羹也是有的。
所谓没有做到第一,你就什幺都不是。
过去几年里,高世跟大有好几次交锋,陈渝因为没有底线而出了名。
落座后,周先生帮他们各自斟茶,闲聊着起头,“大有最近动作很是活跃啊。”
陈渝端起茶盏,“大有是一家年轻化的公司。”
看席文并不接他话茬,陈渝笑望着他,“市场形势变化太快了,谁先适应环境调整策略,谁才能活下来。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使出任何手段都是可以的。”
周先生点头,“这点我是认可的。”
席文淡淡道,“我们可能不在一个阶段上。”
“正因为体量小,我们的组织结构更轻盈,反应机制更灵活,执行效率更高,而迭代成本更低,”陈渝嘿嘿一笑,丝毫不留情面,“在我看来,高世已经有了大公司典型的毛病,那就是傲慢。”
席文脸色比刚才更不好看。
“陈渝你也知道的,他的优点是直率,缺点也是过于直率,说的话可能不太中听,”周先生对席文道,“不过忠言总是逆耳嘛,你们同行之间,多听听对方的意见不是坏事。
“我呀,这张嘴总是得罪人。”陈渝适时地拍了一记自己的嘴巴。
周先生笑道:“到这个阶段,高世和大有是我最看好的两家公司,与其两败俱伤,不如握手言和。今天我在这里做东,希望你们交个朋友。”
席文拿起茶杯,跟这个在行业里如老鼠一样臭名昭著的人遥遥举了一下杯。
林贝蒂在房间里窝了一天,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幺求知若渴过。
在飞机上,席文给她开了一长条书单,对她的要求是每周读完两本,同时要写读书报告。
现在,她已经读完了第一本。
抽出那张被她当成书签的航空公司白卡纸,上面硬瘦的钢笔字横平竖直,清晰深刻,并不显得飘逸外放。
林贝蒂小时候被父亲要求学过书法,“藏锋以包其气,露锋以纵其神”,席文连写字都是收着的。
恐怕在香港那次,是她把他逼到最无所遁形的一次。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回过神,是凯蒂。
“新年有没有计划?要不要一起去欧洲?”
林贝蒂拍了张桌上摊开着书本的照片发给她。
凯蒂回复了两个字,“哈哈?”
林贝蒂:“我重新开始工作了。”
凯蒂:“真的吗?”她一直以为她在开玩笑。
“跟上次那件事有关?”
林贝蒂:“那件事只是坚定了我改变的决心。”
“女人!”凯蒂说,“拿着徐孟卓的钱到处玩不好吗?当他不存在就行了,反正他也不管你。”
林贝蒂:“我已经不再爱他了。”
凯蒂:“那就更好了,但是那跟你要工作有什幺关系?”
林贝蒂:“我想要换一种人生。”
凯蒂:“每天7点不到就起床,被早高峰堵在路上,9点前必须打卡,动不动就加个班出个差,偶尔想旅个游还不得不跟全国人民挤在一起,这样的生活?”
林贝蒂被她说笑了。
凯蒂:“我当然也支持你做任何决定,你高兴就好。只是多可惜,我们还有那幺多餐厅没去吃。”
说到餐厅,林贝蒂突然想起一件被遗忘的事。暂且搁下,她缓缓打下一行字。
林贝蒂:“你人生中有没有哪怕一次设想过,如果当初不是这样,如果当初做了另外的选择,如果是另一个人更合适自己的人,是不是就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凯蒂:“……”
林贝蒂:“我最近经常会这样想。”
凯蒂:“当然了!无论跟谁结婚,最终都会后悔的。”
对话到此中止。
“不对……”隔了片刻,那头再次发过来一条信息。
“你尝到甜头了?”
林贝蒂切换手机界面,调出私人邮箱,往前翻自己的邮件记录。
果然,三个月前,她有一条预约记录。
看了看身上依然穿着的浴袍和睡裤,她想自己确实应该去洗个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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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地早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