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廷山的婚事定在来年春天。
手里捻着孔雀羽细细搓成的纱线,我正耷拉着脸认命自己没有绣花的天赋。虽无需像寻常女子一般亲自缝制婚服,我只需略微做个姿态,随便在什幺物件上绣点图案,其他自有尚衣局的姑姑备好。可一块小小的盖头红方巾就足够难倒我,绣出的鸳鸯简直像两条鸭子,还是水里都游不快的那种。
“噗呲。”
我瞪了眼一旁笑出声的秀秀,索性将竹筐一甩,半瘫在贵妃榻上。
“公主。”秀秀将一旁的头巾仔细收好,弯着眼睛对我道:
“暂时也不用绣了,揭头巾的大人正在外面候着公主呢。”
我瞬间来了精神,急忙将鞋伋上,便匆匆奔向屋外。
外男并不能进入瑞央宫内殿,宋廷山在外殿静静候着我。
在这深秋倦懒的微风中向他奔去,那人犹如玉树般挺拔立于梧桐树之下。耐心等候的沉静姿态,仿佛无论等待多久也不会觉得厌烦。他伸手为我拂去发间坠落的枯叶,展露出一个柔和而温暖的笑容,对我道:
“今夜民间有秋节灯会,可要我陪你一同赏灯?”
怎幺会不愿意,我心里想连说一百个愿意。但女儿家的矜持让我装模作样地微微擡高了下巴,发出一道微不可闻的“嗯”。他似是十分了解我内心的真切想法一般,轻轻呵笑出声。我拉着他的手,舍不得放开,他反过握住我的,细细交代我出行需要注意的事项,直到我嫌弃地狠狠捏了一下他的虎口,教习嬷嬷一般的他才无奈地住了口。
夜晚我换上秀秀准备好的普通女子衣裙,偷偷摸摸和前来接我的宋廷山会合。没有任何人跟随我们,就如同一对普通恋人一般,我和宋廷山一直十指相扣握住对方的手。没有在人群中猜灯谜、放烟花、或是欣赏艺人的杂耍,坐在宋廷山租来的画舫上,我仰望头顶的璀璨星空,身下的湖面平静无波,倒映着岸边灯火通明的景象。宋廷山递我一只毛笔,示意我写下待会儿应当放入花灯中的心愿。
这花灯不及宫中的繁冗复杂,却倒也制得精巧,莲花型的灯型,中心的烛火映得四周粉红花瓣莹莹生光。我略微思索,写下:
“愿越国和平昌盛,与廷山白首相伴。”
偷偷瞟了垂眸执笔的宋廷山,墨水勾勒出他清隽有力的字体:
“愿与阿宁儿女双全,岁岁平安。”
我的心愿普及宋廷山和大越,他的祝福却是唯有我的。心中蓦然一动,同时听到岸边响起的烟花。那火树银花下的星火猛然窜上夜空,在无边漆黑中带来一束流光,忽地膨胀,炸开美丽的斑斓色彩。宋廷山揽我在怀,他的胸膛宽阔而安宁,我半跪在船舶甲板上,一时竟不知道船下的湖水是那九重神仙寄居的天幕,抑或是人世间唯有宋廷山与我的温暖港湾。
手上突然有冰凉的触感,我背靠在宋廷山怀中擡首,看见一只晶莹泛光的玉镯顺着他拢住我的五指,穿在我的手腕处。
“这是家传的东西。”我感觉到头顶有吻落下,他继续说:“不值什幺钱,但是只传给长子的妻。”
我将手腕凑近眼下,通体没有一丝杂色的釉玉,细腻而温润。顿时明白了这一小小饰物于宋廷山而言的珍贵意义。我侧头望向他,他的下巴轮廓分明,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便凑上去亲吻,想让他明白我对他的依赖与爱慕。
我主动伸了舌,他回以热烈的拥抱,将我桎在榻角下。我们都有些急迫,在他的怀抱和抚摸中,我感觉自己简直软得不成样子,直到他似乎要将我一寸寸吮吸入骨,灼热的体温将我融化,我在他游移充满侵占欲的热吻下不断颤抖。最后失控之前他将我全身一把用被褥包裹,我像一个蝉蛹一般迷茫地望向他。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气息,粗粝的指尖摩挲着我泛出眼泪的眼角。
我方才朦朦胧胧地明白了他想把与我的第一次留在洞房花烛那天。
我回到瑞央宫已是深夜,正要小心步入房门时“扑通”一声却将我惊醒。
衣角被人扯住,我认出是秀秀,月光之下她满脸惊慌失措,可她接下来吐出的字眼却让我几欲站立不稳。
“公主……”她哭喊道,“国君……国君吐血了……太医说,怕是挺不住了……”
宛如头顶遭到沉闷一击,我竟是呆呆站立在原地。半晌之后血液重新流动,才感到空白的大脑中恢复了一丝意识。手脚冰冷,不知道如何走到乾坤殿父皇的寝宫,殿外已经乌压压地跪了一片人。又不知踢到了多少人的身上,我终于穿过这些大臣皇子组成的人毯。闫公公早在门口等候我多时。他将我引入父皇床边,赵祁跪在父皇手边,额头触着冰凉地板。殿内只余我和赵祁两位父皇的子女,以及父皇艰难的呼气吐气声音,回响于空旷的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