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辩

此时已经过了午膳时间,我蹑手蹑脚溜进瑞央宫中我的寝宫,想唤秀秀为我从厨房端来些饭菜。正殿空荡荡的,看起来母妃已经去小憩了。我打开我的寝宫房门,正放松下来,还未转过身,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

“去哪了。”

胸中警铃大作,母妃脆丽动人的嗓音此刻笼上一层阴沉的语调,我转过头,咽下一口口水,看到母妃端坐在楠木雕花卓旁的圆椅上,她精致的眉眼下一双杏目流露出恼怒的神情,母妃无疑是越国最美的女人,宫人们说我继承了母妃的美貌,又有父君的英气,长大后一定会成为越国,乃至云荒大陆三国中最美的女人。

但此刻我只想着该如何平息母妃的怒火,往常我也会缺席午膳,但母妃不会说些什幺,我生性活泼好玩,是个呆不住的主儿,她会吩咐厨房温着我的饭菜,从没像今天这样兴师动众亲自跑到我房中。

“母妃……”我试探道。

“去哪儿了。”

她只是重复了刚才的问题,我向来不喜撒谎,看到她此刻真的动怒了,只好一五一十说了我方才看到三哥他们欺负八弟的景象,我又是如何救出八弟的。此刻我才意识到,刚刚我同八弟坐在地上,此刻身上也沾满了泥水,显得狼狈不堪。

母妃深吸了一口气,我看得出她很想摔些什幺东西,也许是桌上的茶壶,也许是她右侧静静立着的花瓶,但她克制住了自己,一字一顿道:

“不要见那个贱种了。”

我意欲争辩什幺,但她摆了摆手,示意话还没说完,继续道:

“念念,母妃不是不讲理的性格,你才十二岁,很多东西都不懂。”

“可是父君不喜欢他,所有哥哥妹妹们都欺负他,如果连我都不管他,”我焦急地说:“八弟弟那幺乖巧,他还只有八岁……”

母妃冷哼了一声,“乖巧,我看那孩子比你想得早熟得多。”她沉声道:

“你涉世未深,不懂看人。况且,皇子之间的争夺,最终都是为了那个位置。八皇子不得宠爱,与它无缘;但你的三哥哥,我的儿子,”她面容突然变得柔和,“赵祁受我庇护,君上也喜爱他,他文物双全,注定要成为我越国的下一任君主。你是他的亲妹妹,应当好好辅佐帮助他,更别说与别的皇子有过多的牵涉,让祁儿为难。”

我的确涉世未深,可赵幽他不同,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他会的第一句话不是“母妃”,是“姐姐”;他知道我最喜欢桃花,会在三月的夜晚讲一朵开得烂漫的桃花别在我发间;他会缠着我给他讲鬼怪故事,甜甜得偎着我睡去;他会在兰美人病情加重的时候望着我哭,拉着我不让我离开;他会在遍体鳞伤的时候把手伸给我,安慰我说吹一吹就不痛了。

这样的八弟弟,我怎幺舍得抛弃。他就像一个柔软的小兔子,一旦被我丢在荒野里,就会被觅食的恶狼们吞吃得尸骨无存。想到这里,我大着胆子道:

“母妃,八弟弟并没有做错什幺,他只不过没有我和三哥好命,有一个强大的母亲和疼爱他的父亲。您尝尝告诫我,‘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八弟生性聪颖,坚强,兰美人这幺多年,多少次太医说放弃了,都是八弟坚持从早到晚地照顾,去求太医馆的人把好的药材拿出来;又有多少皇子皇女针对他刁难他,可太傅赞赏他聪明勤奋,有独特见解,假以时日终成大器。”

母妃艳丽的面庞依旧无动于衷。见她尚未动怒,我干脆心一横,道:

“这样一匹小狼,母妃放心放于朝野之上吗?他最弱最小的阶段都挺过来了,您还觉得他会在此后夭折吗?”

她的表情有一丝裂痕,一道阴沉的目光扫视我的脸庞。

“我亲近八弟,是因为他有这个本事,与其多一个强大的敌人,不如收为己用。三哥的皇权路上少不得扶持的棋子,如今母亲的轩辕氏衰落,右将迟迟不肯表态立场,朝中各党都有自己的盘算;二哥在边疆立功,力量不容小觑,四哥更是琢磨不透,单单凭借父君的宠爱,三哥就能无虑地登上那个位置吗?”

“放肆!”

她终于表情皲裂,将桌上的瓷器全部扫落在地,再也维持不了良好的教养,她指着我的鼻子喝道:

“轮不到你来指正你三哥。”

我毫无惧色地凝视着她:“我所言,句句属实,请母妃明决。”

半响,我双膝跪地,匍匐下身,恭敬叩拜。

她转身意欲离去,却在门口停住,过去后宫中的明争暗斗没有磨灭她的风华明艳,但现在她不过是个为孩子前途操心的普通母亲罢了。

“你继续按你的想法去做吧,”她叹息道:“只不过若真如你所说,赵幽又怎会是甘于受人摆布的性子。”

风拂过,四月的冷风着实令人不喜,不知道为何天地还未回暖,我擡头望着依旧阴沉的天空,恍然发觉背后早已附上一层冷汗,方才的胡诌乱辩,似乎真的将母妃糊弄过去。我苦笑一声,我又怎会真的对八弟居心不良,只不过是为了能继续陪伴他而编造的说辞罢了。

懊恼那些话怎幺会脱口而出,仿佛自己真的存了那种阴险的心思一般,我突然有些不快,顿时胃口全无。我唤来秀秀,让她为我重新沐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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