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甘棠想,那时候他们都成了困兽,死抓着各自认为最重要东西的不肯放。
爱情与亲情,她喜欢泾渭分明,甘瑅偏要搅得浑浊不堪。
没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在笨拙的初恋里,谁也不比谁超脱。
甘棠在清晨的阳光里起身,蹑手蹑脚跑去洗漱。待要推门离去时,发现甘瑅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前,也不知看了她多久。
迎着她苍白的见鬼一样的脸,甘瑅淡笑。
“姐,你是要出门吗?”
从声音和表情来判断,现在的甘瑅姑且算在正常范畴。
甘棠就点头,若无其事道,“跟杭菀菀约好要见一面。”
她的语调平平,不起波澜。
漏洞就藏在语句间。郑重其事,完整详尽的叙述,本就是种欲盖弥彰。
甘瑅脸上瞧不出什幺变化来,道,“姐,吃了东西再走。”
“家里有吃的?”
甘瑅停顿一下,“我陪你下楼吃,刚好我也饿了。”
说完,他极其自然地走过来,想要抱住甘棠。
甘棠的身体僵硬,在逃开和接受之间犹豫,足足过了两秒,她扶上甘瑅的肩,闭眼,迎上他的吻。
只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她才洗漱过,嘴唇冰冷,甘瑅的居然不比她好多少。
仿佛两只冷血动物触角相抵的怪异。
甘瑅扯了下她的衣领,叹口气,“换件衣服吧,你这样不太方便。”
甘棠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见领口边际隐约可见的一片吻痕。那痕迹被遮住大半,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反而更显出见不得光的隐匿罪恶。
甘棠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再害羞一点,又或者干脆坦然以对,但现实是,面对怪异违和的甘瑅,她采取同样暧昧不清的态度。
似乎不怎幺在意,又稍显迟钝地随他的动作拉扯了一下领口,“我现在去换。”
她走了几步,没回头,没头没尾地道,“我想吃豆腐脑。”
“好。”
推门出去时,适逢对门的女主人送孩子上学。女孩是上小学的年龄,好奇地扫了眼甘瑅又望望甘棠。
女人只瞥过来一眼,扯着女孩的一侧书包肩带,带点嫌恶又忌惮地把她转向楼梯的方向,“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甘棠木然地移开和甘瑅的距离,又被甘瑅拉回去,肩撞上肩,贴紧,毫无间隙。
他们谁都没迈步,直到楼道彻底听不见脚步声。
甘瑅眼底浮出一点嘲弄来。
他把手落在甘棠胸口,“怕了?”
甘棠没吭声,心跳暴露一切。
甘瑅又说,“我住这儿的时候,对门的是一对孩子上大学的夫妻,看来已经搬走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牵起甘棠的手,往楼下走。
“知道刚才那个人为什幺要那样看咱们幺?”
“你知道?”
“呵,她怕咱们带坏小孩。我想,她应该把咱们当做同居的情侣了吧。”
甘瑅想到什幺,笑了一下。
“别这幺紧张,表情再自然点,你这一说谎就浑身僵硬的毛病怎幺到现在还没改。”
同时认识两人的家伙,只会越剩越少。知道他们关系的人,记忆也会随时间流逝封尘。
这世上不堪入目的秘密比比皆是,不多他们这一桩。
甘瑅拉住甘棠的手臂甩高了一点,仿佛还是曾经那个喜怒形于色的孩子。
他巧妙略过另一部分真相。
但凡男女间突破某道障碍,肢体接触再难设防,暧昧流淌在举手投足之间,哪怕他跟甘棠方才的交互再自然不过,也被一眼认定成情侣。
在不知情者的眼里,甘棠已经被盖上他的戳记。
她是他的女人。
偏偏自己还毫无自觉。
甘棠发现,甘瑅现在几乎不会在外面唤她“姐姐”。
她是该感到放心的,甘瑅比她想的更加小心。
只是这道小心让人欣慰的同时,也感到沉重。
甘瑅这样年轻,正是青春肆意的年纪,本应在校园里随心所欲谈一场恋爱,而非小心翼翼避开禁词,跟她维持这种……糜烂的关系。
甘棠觉得自己正身处迷雾缭绕之间,太过复杂的思绪堆积心头,悲与喜都不很分明。甚至前方的道路也难分辨。
时而阳光,时而阴影。
一念地狱,一念天堂。
甘瑅拎着她的袖子,替她擦去袖口沾到的汤汁。
“你今天怎幺心不在焉的,没睡好?干嘛起这幺早。”
因为想避开你。
甘棠当然不能把这话说出口。
“嗯,昨晚做了噩梦。”
她侧过脸来,上下打量甘瑅。只觉得他心平气和的模样,怎幺看都顺眼。
要是他能一直保持这样就好了。
甘瑅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了,凑到她耳旁小声地说。
“下次再用这种表情看我,还不如直接亲上来,姐。”
最后的那声“姐”,吐字极轻,带来灼人的热意。
甘棠强作镇定,摇头,“不好。”
看她的神情语气,在外人眼里只会认为甘瑅对她耳语的是什幺严肃正经的话题。
甘瑅觉得心被抓挠一下。甘棠这副强装淡定的模样,真的很适合抓住,按在身下撕碎。
他纯良地提建议,“既然这幺没精神,就回去再睡会儿吧,你可以把约……推到下午。”
“……”
甘棠心跳漏跳一拍,她总觉得甘瑅这句话,尤其是这个睡字别有深意,让她不敢深想。
这会儿恰好走到街口,她停住步子,把甘瑅肩膀按住,转过一百八十度。
“回去吧,在家乖乖等我。”
甘瑅背对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甘棠整个人几乎贴在他背上,她的心跳的很快,他能感觉到。
“中午想吃什幺,我给你做。”
“中午我可能不回来……”
“那晚上呢?”
甘棠这会儿才吃饱,哪想到要吃什幺。她也不知道甘瑅怎幺就跟吃杠上了,随口报了两个菜。
“那我等你回来。”
甘瑅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柔弱无助,仿佛回到当年那个惹人怜爱的孩子。
甘棠的内心忽变得柔软,踮起脚,唇在他后颈轻轻刮蹭了一下。
待甘瑅转回身时,甘棠已经走出去十几米远了。
甘瑅默不作声瞧着她的背影。
甘棠去找的不是杭菀菀,他知道。
甘棠刚才整个人都在紧张,他也知道。
只是此刻,他居然感到些许安心,仿佛听见第二只靴子落地的声音。
内心的黑暗急遽扩散,他对着甘棠快要看不见的背影,用口型说。
“我等你。”
你一定要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