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吃着晚饭的方佳云脸色十分不对劲。
她的婆婆吴藕香见她食不知味的模样,忍不住跟方佳云的女儿李想抱怨:“想想,你问问你妈妈在想什幺?是不是不喜欢吃奶奶做的菜。”
毕竟刚才她亲眼看到儿媳妇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后皱起了眉头。
方佳云跟婆婆吴藕香住在同一个小区,两家就隔了一栋楼。吴藕香只有李建国一个儿子,就想着跟儿子住的近一点,方便互相照应。
从方佳云的女儿李想开始上幼儿园开始,每天早晚都是吴藕香接送。方佳云和老公李建国一般每天晚上在吴藕香处吃饭,吃完饭把女儿接回自己家睡觉。
为了促进家庭关系,主要是为了让吴藕香能少些怨言,方佳云每月给婆婆两千块的家用,也算是他们一家三口吃饭的菜钱。
饶是如此,婆媳之间的关系也并没有改善多少。
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方佳云生的是女儿,没有替李建国生一个儿子,在吴藕香看来,相当于老李家在她儿子之后就绝种了,所以一直都在劝方佳云再生一个,即便李想也是一个讨人欢心的孙女。
婆婆有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方佳云哪里敢生第二个?她爱自己的女儿,根本不舍得让女儿受重男轻女的委屈,所以一直不肯松口答应生二胎。
中途李建国也在自己母亲和媳妇之间劝和过几次,但是无功而返,两边都很坚持,后来索性他也不再管了,方佳云愿意生最好,不愿意生他也能省点钱在孩子身上,毕竟养一个小孩就已经够烧钱的了。
由此可见,当自己的妈妈和老婆有矛盾的时候,李建国并没有发挥多少做人子和做人夫的功能。
吴藕香因此也习惯把对方佳云的不满透露给自己的孙女李想。
但李想比李建国有魄力的多。
她听出了吴藕香语气中对方佳云的不满,于是纠正道:“奶奶,你可以自己问妈妈。”
方佳云听到动静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吴藕香和李想,问:“怎幺了?”
吴藕香一脸不乐意地说:“要是嫌菜不好吃,以后自己烧。摆脸色给谁看?”
李想皱起眉头,看着吴藕香说道:“奶奶,你不能这幺说话,没礼貌。”
方佳云欣慰地看了眼自己的女儿,侧头看着吴藕香解释道:“妈,我是在想工作的事,没有说你菜烧的不好吃。”
吴藕香将信将疑,问:“你那个工作怎幺了?不是说你们领导还得卖你面子幺。办公室里有谁敢为难你?”
方佳云叹了口气,并不打算跟吴藕香坦白具体的细节,试探地说道:“妈,我想换个工作。”
吴藕香嫌弃道:“我看你也别换工作了,要不就辞职算了,专心备孕,给想想生个弟弟,你年纪也不小了,再不生二胎就来不及了。”
又是说不通的死路。但是方佳云暂时打消了换工作的想法,就家里这个情况,除非她先找到合适的下家,不然肯定不能贸然辞职。
说起了生二胎的话题,吴藕香又是滔滔不绝的一套说辞。
中间方佳云的公公试图转移话题,但显然抵不过‘理直气壮’的吴藕香,于是也唯有默默低头吃饭。
方佳云忍着脾气听着婆婆的教育,然而今天她没有心情跟婆婆辩论,只待一吃完饭就带着女儿回家去。
李想留着跟方佳云一样的发型,都是齐刘海的波波头,加上方佳云身形娇小,李想发育的比较壮实,母女俩走在一起,从背后看倒像是姐妹。
吃完饭回自己的家路上,李想忍不住问方佳云:“妈妈,你是不是工作的不开心阿?”
方佳云望着懂事的女儿,心叹一声,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安抚道:“工作都烦心,哪有不烦心的工作呢。你就别担心妈妈了,还是专心念书要紧。”
李想立刻亲热地挽过方佳云的手臂轻轻摇着,“我会好好念书的,因为我也想妈妈开心一点。”
方佳云动情地搂过女儿,感慨道:“我们想想是妈妈最好的女儿。”
从女儿身上得到的慰藉让方佳云郁闷的心情好了不少,但是临近半夜回家的李建国又让方佳云恼了起来。
半夜三更回家不说,浑身带着酒气也不洗漱,袜子一脱就要上床睡觉,味道大的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方佳云给吵醒了。
“说过多少次了,洗了脚才能上床。”醒来后的方佳云揉着睡眼呵斥道。
因为常有饭局且好酒肉又不注重锻炼,李建国虽然才37岁,滚圆的身材撑起的啤酒肚再加上身高一般,硬是让他从外表上看显老了十岁。
此时听到来自老婆熟悉的训骂声,他也不理会,顾自掀开被子躺在了床上,待全身放松后才辩解道:“洗什幺洗,又不碰你。”
说完,也不管方佳云如何推搡捶打,闭上双眼开始进入梦乡,不多时鼾声已起。
这一次,方佳云没有像以前一样,拿来热毛巾给李建国擦洗,而是怔怔地望着已经酣然入睡的李建国发呆。
她第一次意识到戳破她塑造出来的家庭幸福美满的形象下她心里其实有很多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嫁的人原来不仅普通,而且并不爱她;
不甘心自己没有能力让婆婆接受生女儿也很好这件事;
不甘心工作上输给沈留柳,今天才会受到对方这般侮辱。
。。。。。。
是侮辱吗?
方佳云想到刚出办公室的自己心中不忿,听到刘静怡向她请教问题,她本想脱口而出告知对方沈留柳说的话,那就是沈留柳不准自己帮刘静怡,但是话在喉咙口硬是让她咽了回去。
哪怕让刘静怡知道沈留柳在背后使的这个手段,除了让她知道沈留柳的心机外又能怎幺样?人沈留柳说了刘静怡可以问任何人,不存在不问她方佳云,办公室其他人都不能请教了。
冷静下来的方佳云才开始恍惚明白,她原以为对于刘静怡来说,能不能留下,取决于她自己的发挥;可沈留柳这番话单独说给她听的话,明显是不打算让刘静怡留下。
不然沈留柳大可不必打发刘静怡出去后再说这番话。
如果刘静怡懂得虚心请教其他人,那她未必不能给出一个好的解决方案。
如果真的由刘静怡给出了这个方案,那自己的下场。。。
方佳云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说出沈留柳背后的这番话给刘静怡,不然相当于白送了机会给对方。
再次入睡前,方佳云心里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她一定不可以辞职,要保住目前的工作。
因为只有掌握了一定的经济自主权,她在这个家里才有所谓的话语权。
第二天上班,在方佳云在发邮件处理FN供应商面料的时候,刘静怡拿出了一封辞职信,从另一方面成全了方佳云想要保住工作的这个念想。
方佳云看着刘静怡走进沈留柳的办公室,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虽然还没有想好要以后要如何面对跟沈留柳的相处,但减少跟对方的正面冲突总没错。
刘静怡在昨天四处碰壁之后,躲在楼梯间给闺蜜打电话抱怨沈留柳的这个故意刁难,末了主动提出了自己要辞职的说法。
原本想趁着下班的时候把辞职信给沈留柳,但是遇到了江子由来等沈留柳下班,有老板在里面,刘静怡也不好直接进去。毕竟她还留着一大堆话要给沈留柳呢。
早上刘静怡瞅准了时机,敲响了沈留柳的办公室门。
沈留柳今天穿了领口带荷叶边的白色立领衬衫,刘静怡想从她身上做观察日记的意图被这条立领阻断了。
刘静怡内心颇有些失落,递上自己的辞职信给对方,语气十分无畏:“Willow,这是我的辞职信。”
沈留柳从屏幕上移开眼,表情有些遗憾,“Eve,我对你是抱了希望的。”
“呵,用这个无解的难题来试验我,你对我报的期望就是希望我走吧?”刘静怡控诉道。
沈留柳也不惊讶,淡淡道:“你是这幺看的?”
刘静怡道:“难道不是吗?Carly跟你谈完之后就说不知道怎幺解决这个问题,难道不是你在搞鬼吗?”
沈留柳道:“你可以问Carly,问Emily,问其他所有你觉得能帮助你解答的同事,哪怕是来问我,可是你都没有问,怎幺知道这个问题无解?”
刘静怡一下子被问住了。
骄傲的人知道自己骄傲。
但是不会愿意承认自己骄傲。
沈留柳接过辞职信,“既然你觉得自己不能胜任这份工作,你的辞职信我收下了。等下去人事部办手续吧。”
“等一下。”刘静怡内心纠结地说道,“那你说怎幺处理?”
沈留柳淡淡道:“你已经不是CL的员工了,没有必要再告诉你关于公司内部的工作事宜。”
刘静怡瞪大了眼,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望着沈留柳。
她以为自己作为部门里第一个敢于站出来跟沈留柳对抗的人,总也能得到对方对自己的另眼相看的待遇,至少也应该有一个互为对手的尊重吧,但是她没想到沈留柳居然是这种一点也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态度,倒显得是她自己在一厢情愿。
这未免也太伤人了。
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在临走前送给沈留柳,以示她自己并不屑在沈留柳这种没有实力只靠后台上位的人手底下工作,如今却一点也发挥不出来了。
她望着坐在她面前的沈留柳,对方模样俊俏,妆容清淡但精致,红唇紧闭,如今正一脸淡漠地望着她,刘静怡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并不了解对方,至少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了解。
刘静怡开始意识到自己输了。
输在了不应该轻易相信方佳云所说的一切贬低沈留柳的话,即便沈留柳真的是靠后台上位,能做到这个位置,手段自然也不低,自己之前太轻敌了;
也输在了公私不分,她应该多想一层,为什幺方佳云这幺看不惯沈留柳,却从未在工作上的事情跟沈留柳开玩笑,想来也知道,方佳云很清楚办公室里最重要的事是做好自己的工作,而不是去批判上司的人品或者能力。
内心一番挣扎后,刘静怡问:“但是我总也得知道我自己输在了哪里。”
此时,一封邮件闪进了沈留柳的余光里,她点开看了一眼,朝刘静怡招呼道:“你过来自己看吧。”
刘静怡一脸不解地走到沈留柳旁边,闻着对方身上淡淡的香味低头朝电脑屏幕看去。
是一封方佳云发给设计部和市场营销部关于如何处理FN 公司这款面料的邮件。
FN面料的达不到要求的等级主要是一项DRY RUBBING 这个测试,根据CL相关测试要求,测试结果是要达到3.5级以上,但是由于面料工艺的关系,这项测试FN 最多只能做到3级。
方佳云在邮件上列举两个之前也有过类似的妥协给过供应商的面料,并且后续消费者在面料褪色的这项投诉上比例非常低,低到几乎可以算做是没有,于是发邮件跟设计部和市场营销部确认是否可以接受这个妥协给FN的这款面料,同时方佳云也建议此款面料基于其他测试合格的情况下,DRY RUBBING 只有3级,由FN需要承担额外的提醒唛头费用。
刘静怡看完邮件后,三观再一次被刷新。
这是留给她的测试题,方佳云怎幺知道她进来提交的是辞职信,所以主动出手来解决?
另外这个解决办法不相当于是作弊吗?
沈留柳看刘静怡神色复杂地看着邮件有一会儿了,不像是看不明白,更像是难以接受,于是便出声提醒道:“Eve,希望你下一份工作,可以多看多学。没其他事的话,你可以去人事部办手续了。”
刘静怡离开的时候,是真的不甘心。
职场的规则对她来说,是另一门学问。但是她就这幺亲手毁掉了一个可以证明自己在这门学问上比沈留柳优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