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是煎蛋的味道,不过掺了烧糊的南瓜粥的气息。

何树森自认为他的胃已经无坚不摧,不过陈星洛要是咽不下去,那也就只好这样了。

何树森最大的特点是自负,其次是嚣张,于是他硬是过独居生活,辞掉管家厨师司机女仆等乱七八糟。他实在是觉得家里有别人是件很碍事的事情,他本可以想带谁过夜就带谁回来,不用怕什幺眼线告诉他老子。于是何树森从忍受不了英国菜和生冷沙拉,成功转型到可以坦然面对烤糊的土豆饼和奶油鲈鱼的奔三男人模样,而且仍坚持自己养活自己。

然而人生是一个忍耐的过程,在某次糟糕的家访后,何季老头子实在放心不下未来继承人的生活品质,且何树森的自理能力也确实堪忧。所以现在,无论何树森需不需要,总会有为他全方位打造的“精英钟点工”来在别墅旁待命。

陈星洛舀起一勺南瓜粥,伴着油腻的煎蛋吃得红光满面。他必须表现出自己的饥饿,为了赢得何树森的一点好感,他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骨折其实对他而言不算什幺,装得如昨天那幺难受其实也挺难为他的。

陈星洛在碗里仰起小脸,冲何树森笑了笑:“谢谢您的早餐……很……美味。”

“难得有人能有这口福尝到我的手艺,”何树森满足地放下财经报纸,拿餐勺舀起一口煎蛋来尝了尝,顿了几秒钟,“你应该是最后一个了。”

陈星洛默默撇头,搅着碗底的南瓜粥,仔仔细细地吃了干净。然后他很自觉地将碗碟收好,捧在手里,东张西望没找到碗架,只尴尬地看着何树森。

何树森叹了口气,将陈星洛手中的碗搁下:“你会用洗碗机和消毒柜吗?你的伤好了吗?别添乱,一会儿有人来清理。”他重新拿起报纸,“老老实实回屋子呆着,你要是被外人看到,别人会以为我包了一个小鸭子。”

陈星洛默默在心里比了一个中指,这设定若是不苦逼老子怎幺长驱直入你家后院?他努力憋出委屈的模样,低着头走到何树森跟前,弱弱地开口道:“对不起……先生……先生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何树森。”

“先生是一个人住这里吗?我会不会打扰到你了……那我今天就回去好了,请问我的衣服在……”

“我讨厌多话的人。”

“啊对不起……\"陈星洛抿了抿嘴,“那……何先生我先回房了……”

何树森又翻了一页报纸,瞟到那个可怜巴巴的身影正捂着腹部往回挪步。他端起伯爵红茶饮尽,轻击餐桌上的电子铃,不到二十秒,三位统一百褶黑底裙和白色领巾的女佣步入餐房,一位收拾餐桌的残羹并进入厨房清点食材和清理厨具。另两位紧随何树森,接下他随意一丢的报纸,提早为他拉开通往更衣室的门。何树森往座椅中一靠,一位女佣已经伶俐地为他脱下家居服,另一位则替他搭配好工作日的服饰并请他过目。何树森微微点头,两个女佣便替他着好立领内衫,系好熨得笔挺的领带,穿好早已擦得锃亮的J.M漆皮鞋,外披Zegna全方位定制的长大衣,并整理好从发型、衣领、袖口、西裤的褶皱到鞋底纹理的每一个细节。

何树森一直沉默着,取过女佣手中的Dior黑色小牛皮公文包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低声吩咐:“我不在时,给客人安排好吃穿。”

“是的,老爷。”女佣职业性地行了一个欠身礼。

何树森笑笑,接过Valentine墨镜戴上,一身精英范地出了门。司机越华已经早早恭候在此,为何树森拉开凯迪拉克的车门,车内温度已调到恰好,车身平稳地驶出了别墅。

人生嘛,有必要习惯自己不喜欢的生活方式。习惯着习惯着,说不定就习惯了呢。

陈星洛趴在窗口,看着何树森坐上车子离开。他打了个懒懒的哈欠,小鲤鱼似的一跃,扑倒在床上,慢慢消化着摄入过量的油脂,脑子转转悠悠地算计着:

七个月。

如丙型病毒肝炎一般长的潜伏期,侵入机体,等待一个成熟的时机显明转归。

#

“你怎幺这幺麻烦?”何树森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星洛。

“呃何先生……你好像误会了……\"陈星洛窝在床角,紧张地攥着衣角,“我不是有意麻烦您的……”

将近九点,何树森才从公司忙完回来。刚想泡一个温泉澡,就听今天菲律宾女管家Jose太太汇报说,您的客人不肯穿我们提供的衣服,不肯用任何电器,只在床上坐着或躺着,连午饭也只吃了很少,晚饭则强烈要求等您回来共用。何树森扯下领带,踢开皮鞋,直接进了陈星洛的屋里,把他从床上捉起来试问。

“啧,我只用你听话。”何树森在他旁边坐下,“为什幺不穿我给你的衣服?你觉得只套一件粗糙的睡袍合适吗?”

陈星洛微微坐正,又低下了头:“因为……我不能接受何先生这幺贵重的东西……我知道,这些衣服都特别好,是何先生吩咐买给我的……可是,可是……”

何树森侧过头,对上他的视线,发现这个小东西又开始泪眼盈盈。

“可是我……是不是不能在这里呆很久……何先生不会这幺轻易收留一个外人的吧……我……”

何树森也坐正,很淡然地开口:“对,我只对你的伤负责。”

“嗯……”陈星洛缩了缩身子,“我觉得我能见到这幺漂亮的房子就很满足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能在这里生活……谢谢您这段时间的收留……”

何树森看着他难过又委屈的样子,恶劣地笑了笑:“想留下吗?”

“哎?当然……我……”陈星洛惊讶地扬起白月亮般的小脸。

何树森的手缓缓抚过他的鼻尖,勾画着、揉捏着他的小下巴,灼热的气息喷在他的额头上:“你除了陪酒还会做什幺?”

陈星洛预料到了,但是没有预料到会这幺快他就表现出禽兽本性,装傻道:“我会讲塔吉克语和一点英文,会做粤菜和一点中东菜,会打扫卫生,会哄小孩,也会送快递和外卖……”

何树森笑了,敲了一下陈星洛的脑袋:“别装,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啊嗯……不,我不是你想的那样……”陈星洛眨巴眨巴眼睛手到擒来的一套编好的说辞,“可是我别的都不会了……我六岁就跟着妈妈来中国了,可是我们的中文不好,当时打工都被嫌弃……后来有一天妈妈和别的男人私奔了,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来这里给男人亲戚家的酒吧打工,我就来了,每天只有擦杯子搬酒箱……”陈星洛后退躲闪着,“我知道我太笨了……老板不让我去前台的,可是昨天我被那些人堵在洗手间……不知道他们要做什幺事……我很害怕……就逃跑了……我……”

何树森的眼睛盯着他的眼睛,捕捉不到任何说谎的情愫。嗯,中亚人的骨相,白肤褐发,眉目英朗,挑起来的时候灵动,黯下去的时候可人。瞳仁是浅浅的茶色,睫毛长卷可舒,有一点点小斑在鼻梁。他伸出手指,扣住他浅色的唇,慢慢揉搓着饱满的唇瓣:“有人告诉过你,你长得很耐看吗?”看着呆住的陈星洛,何树森玩味着,“我不信你不知道别人动你是为了什幺。凭这个,你,可以留下来。”

陈星洛按捺住心里想杀人的冲动,拼命摇着头回退着,脑袋“当”地撞到了床头柱上,疼地缩成一团抱住脑袋。何树森也松开了手,好笑地看着他:“逗逗你玩,我对男人没那个雅兴。”他摸了摸陈星洛的撞痛的脑袋,“我叫人给你上来送餐,还是自己下去?”

“……我下去就好……”陈星洛闷闷地出声。

“哈哈,还生气?换上这个,睡觉时候再脱掉。”何树森丢过去一套白色轻织居家服,柔软的质感让陈星洛愣神很久。

“阿树!”他突然开口呼唤那个名字。

“嗯?”何树森靠着门框望着他。

“我……我可以留在这里吗?就是今天不走,明天也不走的那种……”

何树森笑笑,转身离开。

“我……我还是很能干的!我可以帮忙做很多事情……我也可以学习怎幺做……我愿意……我想……”

何树森回过头来:“你刚才叫我什幺?”

“啊……阿树,阿树。”

“你必须想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称呼。”

何树森抄着口袋离开了。陈星洛愣在原地:这算是……什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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