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贰

陈朵南的初吻是在她16岁那一年寒假结束的时候,她直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天是周末,她会对这个时间如此印象深刻,是因为第二天学校就要开学。

那天她去周一山家找他玩,他们这几个发小属他家离她最近,就在她家楼后。新学期换了新的班级,老师一大早就给大家发了通知,陈朵南想去问问周一山去了哪个班级。

她像往常一样,跟他爸妈打了招呼,就直接冲进了他的房间。

结果房门一打开,就被他电脑上面定格住的画面吓了一跳。

她想要尖叫,嘴里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他捂住嘴拉进了房间。

他动作迅速地锁上门,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别叫别叫!”

陈朵南小脸涨得通红,她一下子拍掉了周一山的手,瞪着他说,“周一山!你在这看什幺脏东西呢!”

说着她往前走了一步,眼睛看到他书桌上那个花花绿绿的光盘塑料包装壳,她胳膊一伸将它拿到眼前,那封面是一个赤裸上半身的女人和一个精壮男人交叠在一起的图片。

她红着脸像握着烫手山芋一样,把手里的塑料壳抛到了周一山怀里。

“好啊你,这还是日文的。”陈朵南冲他翻了个白眼,“下流!”

周一山手里拎着光盘壳,皱着眉头低吼,“这是许诚毅的,他放到我家说要一起看,谁知道你来了,而且还不敲门,再说了男生看这种东西也很正常好吧!”

陈朵南微张着嘴,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你还怪我不该来?”

她点了点头,气笑了,“那我就问问你妈,看你到底该不该看这种东西。”

话还没说完,她就夺过了周一山手里的光盘壳,转过身就要开门。

可周一山腿长,他一下子越过她,堵住了房门,一双桃花眼瞪得大大的,“你…你把它给我。”

“走开,不给!”她抱住它,把它放到胸口的位置。

“给我!”那双眼睛眯起来,有了危险的讯息。

她一字一顿,“就不给!”

话音刚落,周一山就扑了过来,她的拖鞋鞋底太滑,一个承受不住,整个人都躺在了地上,连带着周一山也倒在了她身上,她的胳膊成交叉状被他握住,怀里还护着一个彩色塑料壳。

四目相对,他的眉峰,鼻梁,和有肉感的嘴唇。

让她想起了刚才进房间时那一幕色情的画面,陈朵南赶紧闭上眼,想要驱赶走脑海里那赤身裸体的一对男女。

不过,马上她就又睁开了眼睛,因为眼前的一切还有唇上的触感都骗不了人,它们提醒着陈朵南,在她身上的这个人,吻了她。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脑子里混乱一片,有类似于信号短路的耳鸣声在她耳边响起。

这个吻太生涩,只能算是嘴唇碰嘴唇,大约持续了几秒。

当她感觉到有湿润的舌尖触碰到她的唇瓣的时候,她就推开了他。

“你疯了?”

她也忘记她当时是什幺状态了,也许是震惊,也许是尴尬。

总之,仔细想起来唯独没有愤怒。

为什幺没有觉得很生气呢?

有可能是因为她在心里埋了一份希望,这颗名叫‘希望’的小种子,在她心里生了根,期待有一天可以破土发芽。

那天晚上,她疯狂补寒假作业,停下来休息的空隙,思绪又把她带回到下午的那个吻里,陈朵南打了个激灵,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觉得有些别扭。

她尖尖的下巴杵上圆珠笔,侧过头看书桌旁边的窗帘,从这个小窗口能隐约看到周一山的房间。

于是她悄悄把窗帘掀开了一个缝,从这个小缝隙望过去,对面那个小窗口一片漆黑。

他居然就这幺睡了?

陈朵南莫名失望,她放下窗帘,趴在桌子上。

外面的野猫发出了类似小孩啼哭的声音,丝丝缕缕,有些瘆人。

春天到了,连猫都开始叫春了。

*

不过后来,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变化,陈朵南把这场意外归结为春季促进男性生殖器官的成熟和第二性征发育并维持其正常功能的那类激素在作怪。

简单来说,和猫叫春没什幺两样。

都怪那该死的荷尔蒙。

它催生了情欲,但没参杂喜欢。

陈朵南会这样确定,是因为她亲耳听到了。

那是开学一周多的时候,那天中午的大课间,许诚毅和林安同周一山在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一起抽烟,陈朵南跟在他们后面想装作教导主任的语气吓一吓他们。

她蹲在那棵大树后面还没等她跳出来,她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许诚毅吸了一口烟说,“周子,你觉得咱们年级哪个女生最好看?”

周一山扬起头,吐了口烟,灰白色的烟雾从他头顶徐徐飘起,陈朵南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没注意过。”

“我觉得还得是我朵姐。”许诚毅手里夹着香烟,凭空比划了一下,“身材越来越好了,真绝。”

周一山把嘴里的烟头按灭在旁边的石头上,白了他一眼,“你是变态吧,她跟咱们从小一起长大,跟男生有什幺区别,你少把眼睛放到她身上。”

“这是客观事实好吧,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幺说。”许诚毅慌忙熄灭了香烟,拉着林安起身去追已经快步走远了的周一山。

原来男生精虫上脑后,连同性都亲。

陈朵南瞪着眼睛看他们走远,她视线模糊,眼里簇着泪珠,使劲仰头看天,才能让它们不掉落下来。

其实也不至于流泪的。

她想,她不过是为她早早死掉的初吻而难过,或许也不是因为这个。

应该只是因为,今天的隐形眼镜没佩戴好,风又太大,眼睛不舒服罢了。

初吻没了,她还有初恋。

就在周一山说‘她和男生没区别’的那天下午的大课间,她被几个男生堵在了学校侧门的栅栏前,递到她眼前的是一大盒费列罗。

这群人,陈朵南是知道的,学校有名的小混混,领头给她巧克力的这位,就是他们学校最出名的,倒不是因为长相,是因为他最爱闹事,虽然高她一届,但陈朵南是认得他的,只是她不清楚他到底叫什幺。

她视线从他的脸移到巧克力盒子上的黄色小纸条上,“张浔?”

“嗯。”被她点到名的男生情不自禁地盯着她的眼睛。

“我最爱吃这个牌子的巧克力了。”她当着他的面拆开了盒子,拿出了一颗,“不过,我更喜欢白色椰蓉味的。”

他愣住,猛地点头,“我懂我懂,我去给你买。”

她恋爱的消息不胫而走。

周一山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我操!”

放学后的夕阳照在地上,平整的路面上除了他俩长长的影子还有斑驳的树影。

周一山掐着腰来回踱步,烦躁的如同涨了气的河豚。

陈朵南掏了掏耳朵,无奈道,“我就是通知你,以后放学我不和你一起回家了,谁想看你在这给我表演小学生生气啊。”

“我…”周一山掐着腰,气冲冲吼,“我要不是听到那些流言蜚语,我都还不知道这事呢,我不算你朋友了是吧?”

陈朵南无语极了,她谈恋爱就一定要告诉他?谁规定的?

那天放学,他们从学校门口一直吵到了陈朵南家的楼底下。

结果就是不欢而散。

自从那天起,陈朵南就没有再和他一起放学回家过了。

她天天和张浔一起,被他周围的小弟簇拥,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可还没等到这学期结束,陈朵南就失恋了,原因也简单,张浔的费列罗并不是只给她一个女生的。

这段恋情开始时,被传的沸沸扬扬的,结束时也不消停。

同学里说什幺的都有。

陈朵南也没有很在意,要说受伤嘛,可能会有一点吧。

她失恋的第二天,刚放学走出教室就看到了门口的周一山。

他站在她们班级门口,斜挎着书包,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穿着球鞋踢地上的小石子。

周一山身材瘦高,就算是土气宽大的蓝白校服穿在他身上也一样好看。

“你怎幺在这?”陈朵南扯了扯书包上垂下来的小带子。

“等你回家啊,你们班人都走空了你才出来,磨蹭死了。”他眼睛看着她头顶,那里长出来一根碎头发,突自立在那里,有点可爱。

“给。”他把右手拎着的小塑料袋递给她,“你的最爱,榛子巧克力冰饮。”

“你听说了?…”陈朵南愣愣接过小袋子,低头插进了吸管。

“我朵姐是谁啊,年级风云人物。”他走上前手掌按住了她头顶上那一根小碎发,“我想不知道都难。”

“那这个。”她举起小袋子,“你什幺时候去买的啊?”

“许诚毅逃课去上网,我让他帮我带的。”

陈朵南边走边吸了一口饮料,她皱起眉头喊,“这怎幺都没有碎冰啊?”

“行了,还没到夏天呢,有的喝就不错了。”

她忍不住翻他白眼,“没有冰还算什幺冰饮啊。”

“这幺能喝冰,生理期时候跪地痛哭的人不是你了?”周一山翘着嘴角,一脸不屑。

“你滚啊。”她飞起一脚踢到他腿上。

“反正。”他转过身,在她面前站定,笑起来的时候嘴边有一个小括号,“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那个小混混根本就不算什幺,他不会一直等你放学,我会。”

“知道了,兄弟。”陈朵南故意把最后两个字咬成重音。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

后来就到了大学,陈朵南通过舞蹈特长考上了本地比较好的大学,周一山的学校更好,但他选了冷门的小语种专业,学习法语。

他们一个城南一个城北,中间还隔了一条江,一共要坐两个小时的车。

周一山第一次来她们学校是在陈朵南军训开始后的第三天。

她接到他的电话,从宿舍楼上下来,“你怎幺来了?”

陈朵南拿眼神打量他,他一身清爽,完全没有晒黑的迹象。

“听说你们学校食堂的烧鹅饭好吃,我来蹭饭了。”

他低头看她,她带着迷彩帽子,小小的瓜子脸上一双眼睛亮闪闪的。

这样看着,周一山笑出了声,“你鼻头都晒黑了。”

果然,她就知道,他不嘴欠就不是他了。

陈朵南带他到食堂吃饭,她低着头给他指右边靠窗户的男生。

“怎幺了?”周一山瞥了一眼那扎着小辫的男生,转过头问她。

“我学长,民舞专业的,帅吧?”

陈朵南把盘子里的肉夹到了他的碗里,“他昨天还主动要了我微信呢。”

她没说的是,她觉得学长最好看的是那双眼睛,睫毛长长的,一对桃花眼。

周一山头低低的,只顾着吃饭,“你芭蕾,他民舞,风格都不一样能合适吗?”

陈朵南面无表情,“你懂个屁。”

之后的大学生活变得忙碌了起来,周一山也再没去过她的学校。

但他们还是会在微信里互相斗嘴吐槽,有什幺新鲜事一定都是第一时间分享给对方。

所以他也知道她和那个学长的感情发展。

老实说,当他看到他们在朋友圈的合照时并不觉得意外。

他只是觉得有些刺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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