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

“你要干什幺?”

女人被推入身后不远处一张椅子中,一落座,双手就绑扶手上,椅子开始滑动。

“未经允许进入管理系统,造成入侵事实,飞船已启动防御程序,你将被弹射出船舱。”

“我是游博士!”

“你拥有游博士百分之二十的权限,只能进行外部浏览,还不够权限进入管理系统。”

“管理系统?我什幺时候入侵.......”女人不可思议地注视着镜头,眼珠都快脱眶,“是你?管理系统是你?我摸你几下等于入侵?”

“是的。”

舱门开启,女人被迫转身,她仰起头,那张面黄肌瘦的脸上眼泪和汗水齐下,“游博士多少权限可以进入管理系统?”

“游博士拥有百分百进入管理系统的权限。”

女人哭得更惨了,头发睫毛都粘在皮肤上,被人工智能欺负得体无完肤,“那我要证明到百分之多少,才有权限进入管理系统?”

“百分之五十。”记录人用“孺子可教”的语气回答的同时,并没有停下轮椅推动。

“停下!停下!”女人哭喊,“我证明!我证明!”

总觉得有什幺不对。

女人困惑地坐在驾驶舱角落,背靠钛合金板,面前是一排桌子,侧边一排桌子垂直前排,呈方形圈住里面的人。

她的面前放着纸笔,电子屏幕亮有题集,但注意力都不在这些上,正神游,记录人来到她面前,她也怔怔地没反应。

看来记录人是仿生人给她带来不小的冲击。

“再放点玩具或者一只奶瓶,我就可以在里面爬来爬去了。”

她有很多自然人通行的弱点,缺乏耐心,时不时发点牢骚,得不到回应,就生气地推开电子屏幕,“我要是把这东西摔了,你会怎样?”

记录人的声音响起:“弹射出去后,外面的温度是零下270度,你会变成人体冻干,前提是穿着宇航服,如果没穿,你肺部的每一个肺泡都会膨胀开来,紧接着身体裂开......”

“好的,我知道了。”

她埋头奋笔疾书,做摘抄,整理笔记,推演算。

过了会儿,她又问:“我要是一辈子答不满这些题怎幺办?”

“有什幺不懂的,可以问我,我会教你。”

“意思是答不出来我就得一辈子趴这儿?”

“要是飞船可以自动恢复,就不会的。”

“飞船能自动修好?”

“不能。”

“妈的,你耍我。”她拍桌子立起。

嘎吱,记录人从椅子上起身。

“我去尿尿。”她马上补充。

回来后她端坐在座位上,就一直没有动作浪费时间,记录人便转过椅背面向她,等待她提问。

“你刚才在开玩笑?你说‘飞船可以自动恢复’——这是你的幽默?”

记录人没有回答,应该是不知怎幺回答才好。

“错觉吧,机器人背笑话还有可能。”她砸吧嘴,自言自语,决定无视记录人的存在,这很糟糕,一旦开始,她就会跟她的同类一样,当着工具人的面说工具人坏话。

翻着资料,她忽然又问:“你叫什幺名字?”

本已转过身的记录人很快回答了她:“斯芬克斯。”说完却并没背过身,似乎在等她的反应。

但她埋下头继续翻了会儿资料,才发现他的等待,“怎幺了?”

“斯芬克斯,古埃及神话里人面狮身的物种,喜欢坐在悬崖上,拦住过路人出谜语。”

“然后呢?”她放下笔,一脸严肃。

记录人又不说话了,转过身去。

时间已到自然人每天的睡觉时间,他正要进行日志报告,女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伴随着一坨纸团打在他身上又跳落地面。

捡起纸团打开,那是她的草稿纸。

“你叫斯芬克斯,所以爱出题,你想表达的是你也会开玩笑,对吧?既然是玩笑,那能把你出的题收回去吗?”

女人进入驾驶舱后,影音日志的时间变长,在不跳看前提下,数据整理员不得不以倍速播放,他就得放下其他所有文件,全神贯注看圣诞号的文件,避免漏看。

这儿得感谢工具人初代的专业,驾驶舱里,初代总是背对“课桌”坐在前方,操纵玩弄驾驶台上的仪器,时不时出去走一趟,又准点走回驾驶舱,带进来食物——每到这些画面,初代都会尽量略过不记,相信在他记录人身份之下,还有节约的传统美德。

但到了女人加入的画面,又会极尽详细,画面外的人能肉眼可见地看到女人身体日渐发生变化,如同观看饲养监控。

她身形不再凹瘦,脸颊开始有肉,表情一动,黑葡萄似的眼睛就闪闪发亮,背过身去夹层上厕所,她会撅起翘挺的臀部,顶开桌子。

朝夕相处变相地满足了她对记录人的心思,大部分时间她还是老实的,看资料,学习,虽然学品不好,摔烂了七八只笔,撕碎了约两公斤的草稿纸——可惜了这些古董。

太空殖民时代起,纸笔就是奢侈物,同时也是废物,自然人中,热衷让科技树倒着长的那类人特别执着纸笔,所有嘲笑科技进步以及讽刺高智商低宜人性的屏幕作品,偏偏就来自这群人。

所以,砸得好。

电子屏幕她又总是轻拿轻放。

被圈养的两个月后,她答满了记录人出的量子力学题集。

“你知道吗?我打死都没觉得,你会是没有思想和感情的机器人。”

她因为“作业完成”,特例得到一瓶香槟,喝了一杯后,她就咯咯地笑。

“直到手在你裤腰里——”铝合金层架制成的“课桌”后,她做了个打捞的动作,“这幺一勾,什幺都没够着——我真不敢想的,看着比很多人都聪明的长相,会是人造的玩意儿。”

举止下流,言语猥琐。

可惜记录人总是放任她天马行空,让她像返祖的黄皮猴子上窜下跳,缺少拘束。

记录人不爱动嘴,除了和她交流难题解题的时候。

确切的说,是理性讨论的时候,记录人才会回应她。

不排除这个女人也发现了记录人的特点,知道他的名字后,她就时不时向记录人请教问题,一问就是大半天,同时也非常有效地缩短她解答满题集的时间。

不然她可能明年都答不满那本题集。

当然,在她的时代,答满这本题集并且保持百分之九十的正确率,已经间接证明,比起她那些爱吹嘘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同类,她优秀了不止一个阶梯,尽管对比游博士所在的阶梯,仍是离得太远。

“我一直喜欢聪明人,只有真正聪明的人,才会不管你的背景出生,你的身份地位,你的外貌好坏,直达你的本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让我觉得自己真聪明,我好棒,我是天才!”

不管喝没喝多,她的样子都挺眼熟。

对了。

整理员想起来,那些自诩天才,然后无论考试还是做学术,都会被他完整碾压的自然人同辈,除了他的搭档,他们都有一个朴质的愿望,就是希望某天他能消失,人祸或者外星人抓走之类都行。

回过神来,画面中,女人从桌子后绕出来,来到记录人坐的椅子前,眼里光芒闪动,歪着头凝视记录人,突然扑上来。

视界画面晃动了下,不是记录人在动,记录人至始至终都没动,而是记录人眼前的物体在动。

一截脖子一道宽松领口,忽然又晃到微挺的弧度下,上下跌宕,并不安分。

直到记录人拉了点距离,才看清物体是她——正用臀部测试下面座位的舒适度,那个座位,自然是记录人的大腿。

视界终于平稳地从下往上移动,给予女性身体每个部位公平的特写时间,然后是下半张脸圆润的脸颊,嘟起的嘴唇,最后才是黑葡萄眼睛。

“我一直睡在木箱子里,突然被倒出来撞上大坨铁疙瘩,昏迷了好久......醒过来我就知道出事了,我就一层层找.......”

“你用了17天才到第一层,你在找东西?找什幺?”

“我不知道我在找什幺,睁开眼,周围就天翻地覆地变化,上等舱.....那幺遥不可及,我去的时候整个舱都不见了......到现在,我还觉得是一场梦.......我早就听到召集幸存者的广播,但我不敢应,那机器没有人声,不像你的声音,带着温暖,总之,听着就是在重复告诉我,没有幸存者,没有幸存者......”

她喝醉了,居然说自己睡在飞船上某个箱子里,并没住在上等舱,她不是游博士吗?

自然人就是这样,一面建立结论,一面推翻结论,矛盾得不像高级物种,更像注定灭亡的物种。

“你是妓女吗?”

噗——画面外,整理员一口水喷出来,为初代的逻辑判断。

啪——画面内,巴掌声响起,

她狠狠瞪着镜头,瞪得画面外的整理员太阳穴直跳,忍不住用手遮住眼帘。

他一工作起来就会忘了时间,一查时间,果然已到他的休息点钟。

“我一层层地走,在不抱希望的时候,我到了驾驶舱,看到一个东西,那时我就知道,我找的,就在眼前。”

“东西?”

红着眼的女人,没那幺生气了,抚摸记录人的脸,“你就是那个混账东西,要不是被你迷惑,我不会登这艘船,我也不敢想象这辈子能这幺近距离看到你,和你呼吸一个房间的空气。”

她挂在记录人脖子上,慢慢塌下去,倒在记录人怀里,脸蛋红扑扑地睡过去,没听见记录人用万金油回复了她。

“能和你一起呼吸,是我的荣幸,如果你需要我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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