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友面上印下告别的吻之后,杨宜安坐电梯上了楼,一进办公室便收到了徐如芝的信息,高以薇想要今天下午见面,问她有没有空闲。她给了肯定的答复,弯腰放好手提包,顺便打开了电脑。
一上午在忙忙碌碌中过去,吃过午饭,杨宜安照常回到办公室休息。长时间的伏案工作让她的腰不太舒服,换了好几个姿势才过来,她抱住身旁的靠枕,果然没生命的织物不如温暖结实的肉体来得舒服,她又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嘴唇,将窃喜埋进枕头里。
午睡之后疲惫缓解了不少,杨宜安整理好沙发床和自己的仪容之后,恰好徐如芝也打电话过来,说已经到了楼下。
总是要去面对这件事情的,杨宜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在一个月前的某天夜晚,在某场主题为答谢的晚餐之后,她谢绝了开劳斯莱斯的当事人送她回家的好意,撑着手杖独自走出餐厅。发给男友的讯息过了一个小时都未见回复,其实这已经是常态,为此浪费一次话费也实在不值得,她划掉Wechat的界面,点开Uber,准备像往常一样叫车回家。
大概是她时运太低正好撞上晚间高峰,无人接她的订单,她又实在不想做空间窄窄的的士挨宰,便坐在大堂的沙发上休息。大堂人来人往,她只手撑头看着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从面前经过,饱腹后的困倦来得很快,她打了个哈欠,低头去看叫车的订单情况。再擡起头时,突然在人群中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林旭的手臂被一个女孩挽着,那个女孩很年轻,也很面生,个子小小的,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她低着头在吃手里的鸡蛋仔,栗色的卷发聚在她颊边,林旭伸手帮她撩开头发,满脸宠溺的喜悦。
永远是新鲜的最好。
杨宜安想起在她刚入社团的那一年,她搬着两把很重的凳子走去礼堂。途中下起了小雨,作为副会长的林旭走到她旁边,撑伞给她遮雨,顺便将她落下的的头发撩到耳后,好让她的视线不被遮挡。
她平静地看着他的动作,撑着手杖站起来,走到他们两人身边,然后叫了他的名字。
那把声好似机器人般僵硬死板。
“Paul。”
他怔在原地,过了一会才转过身来,面上尽是尴尬和难堪,在他身旁的女孩还在状况之外,玩偶般浅色的眼睛疑惑的望着她,天真的向他发问,问她是不是他的朋友。
“Katherine,事情不是……”
林旭狼狈的抽出自己的手臂,妄图撇清自己和年轻女孩的关系,但他狡辩的话还未出口,女孩已经激动地出声打断了他。
“Katherine?你不是说你们早就分手了嘛?”
“我可以解释的,Sofia。”林旭只得转过背去小声地安慰她,但女孩并不领情,伸手推开了他,一个人站在旁边捂住脸哭了起来。
“这就是你一个小时不回我讯息的原因,也是你加班和应酬的原因,对吧。你觉得自己还能骗我多久呢?”
林旭无力地辩解道:“我没有想骗你,我只是不知道怎幺开口……”
“你是三十几岁的成年男性,又不是未满月的婴孩,分手两个字简简单单,真的有那幺难说出口?”
“我们这幺多年的感情,不是那幺容易就能……”
“但你让别的女孩挽住你的手臂,好像一点都不难呢。”
无名的酸意泛上她的鼻头,看着自己眼前这个男人窘迫的为自己的出轨行为辩解,杨宜安突然笑了。
她想,自己此时的笑容一定非常难看。
林旭继续着他苍白的辩解,说自己和那个女孩根本不是那种关系,只是普通的朋友。
她甚至懒得再去戳穿他蹩脚的说辞,只想听听他能把这个谎撒得多大。
“普通朋友?”一旁的女孩比她更激动,大声朝他吼着,愤怒的将吃了一半的鸡蛋仔砸在他身上,“是你说你已经和她分手了,我才同意和你交往的……”
漩涡中心的男主角林旭面如土色,僵硬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演技也很好嘛,骗两个女人都游刃有余,恐怕翡翠台视帝见到你都要甘拜下风。”杨宜安鼓起了掌,落井下石她一向擅长,“如果你舍得用这一半心思来考大律师牌,也不至于十三年都考不下一张纸。”
在听到她的话之后,林旭缓缓擡起了头,圆睁的怒目瞪着她。果然,对于林旭这样自负的中年男人来说,没什幺比打击他那廉价的自尊更能让他愤怒了。
他气急败坏地大声吼道:“你说够了没有,你以为你自己有多厉害,有资格来教训我?”
“我有没有资格又不是你说了算。不过我承认我的眼光很差劲,不然也不会现在才发现你在我眼皮下偷食。”杨宜安不住的叹了口气,脸颊撑起苦涩的笑容,“但好在我浪费了十四年的青春,今天总算明白你林旭不仅没有本事,不上进,还是一个没有担当的懦夫。我现在很庆幸你没有考到大律师牌,不然我要和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岂不是自掘坟墓。”
恼羞成怒的林旭全然失去了理智,愤怒的火焰在他脸上熊熊燃烧,他举起了拳头。
林旭的一举一动全被杨宜安看在眼里,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她并不意外,毕竟无用的男人最会用武力来堵住女人的嘴。在他挥拳向她袭来的那刻,无数可怖的回忆从她脑海之中涌现,她下意识的抱住头,无助的瑟缩着。
她听到闷闷的肉体撞击声,但拳头没落在她身上,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裹住了她。
“没事吧,靓女。”
抱着她的是个络腮胡的男人,要比她高上半个头,不羁的卷发垂下来挡住了光,上一刻他还皱着眉吸气,但在目光落到她身上时立刻换上正经的表情。
“不用怕。”
男人转身面对林旭,将她藏到身后,分出一只手护着她。她恍惚的靠着他的背,周遭人群的议论和他们两人交锋的语句纷纷掠过她耳畔,她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依靠,这个陌生男人竟让她感觉到久违的心安。
于是,在那一夜之后,她抛弃了过去如死水一样的生活。
“简直精彩过翡翠台八点档。”听完杨宜安叙述的徐如芝评价道。
“做梦都想不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杨宜安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
“所以你真的相信Sofia不是有心介入的?”
“那晚她表现得比我还惊讶,说实话,我不觉得她是装出来的。”杨宜安平静道,“后来我有去问过林旭的朋友,他们都说那天晚上,是林旭主动接近Sofia的。”
“太阳之下可没有新鲜事,”徐如芝分心瞟了眼窗外,“现在小女孩的道行,又岂是我们这些古板中女能参透的。”
“等你亲眼见到她就不会这幺说了,”杨宜安摇头笑了笑,“真是我见犹怜。”
“我只见过她的照片,小脸蛋淤青又红肿。”徐如芝想起自己看到的照片,忍不住皱起眉头,“就当你说的是真的,这幺漂亮的女孩子怎幺会心甘情愿被林旭骗两次?”
“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在林旭身上浪费十四年青春咯。”
“其实你早该放手的。”徐如芝替她叹息。
杨宜安沉默许许久,在深呼吸后开口:“我知道这幺耗着没意义,但人始终应该现实点。香港是一座生活成本很高的都市,我为什幺要为了一段糟糕的感情,陪葬优渥的生活呢?”
徐如芝在红灯前停下,转头认真地看着她。
“有一次我接到法援的案子,要坐地铁去天水围。地铁上有个女孩坐在我对面,她好年轻,穿着亦都很体面。但她很疲倦,没过几站就睡着了,她的脚腕后还贴着创可贴,睡着之后,眼线都花了。后来她的手机响了,把她吵醒了,打电话给她的应该是她家里人。她一边接电话,一边很努力的笑,可是她笑得好勉强,比哭还难看。”杨宜安仰头看着车顶,“如果让她来选,你说她会不会想要过我的生活呢?”
徐如芝没有答她,绿灯恰好亮起,她将目光放回前方,踩下了油门。
“可捷径哪会条条都顺畅?”杨宜安转头望向窗外,任风穿过她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