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金紫,金子的金,大红大紫的紫。

入圈6年,我迫切地想要安定下来。

韩俊康很不错,作为上市公司董事长独子,他年轻、眉清目秀,讲道理负责任、无不良嗜好,甚至还有那幺一点稀缺的艺术气息,实在抢手。

渺小如我,年纪轻轻便抢夺先机,首先应感谢我那早已忘却名姓的父母赐我无瑕的皮囊;其次当归功于我的鼠目寸光。

我19岁入行,签了国内影视行业龙头公司,本以为自此便是通天大道,直到入职那天,我看到不足十平米的经纪人办公室挤了五个含苞待放的女孩,一个经纪人,加上局促地立在墙角的我,恰好集齐七颗龙珠。

却没有召唤资源的神迹。

我绞尽脑汁想着讨好经纪人,压根找不着人影。

打探才知道,人家巴巴地陪着同期的孙楚楚逐梦演艺圈呢。

孙楚楚,是个清纯挂的娇小美人,偶尔在公司碰面,高她小半头的我总能神奇地看到她的鼻孔,真是,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和善呢。

对此,跟我合租的小姐妹蓝希不屑地说:她,也就是运气好,刚出道就搭上个开兰博的小开,真论起长相身材,她能比得过咱们谁?

我点头称是,真诚地赞她新剌了大平行双眼皮的眼睛摄人魂魄、二次返工的胸脯有容乃大、针眼还没消淤的纤腿颠倒众生,看她尚存几分青春稚嫩的小V脸上漾起迷人的得意和自信。

没多久,蓝希偶然探班孙楚楚时,无意间邂逅那个开兰博基尼的小开。

孙楚楚单方面冷战了两天,眼见手机来电提示声间隔越来越久,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小开次日的晚餐邀约。

那天凌晨,我结束直播下班,无聊等电梯,刷到蓝希一分钟前的动态,一张睡前随手拍,露出纤白的两臂,面色红润、眼带餍足,身后露出半边男人的睡脸,底下有评论说“果然有了爱情的滋养,素颜都美出新高度”。点开这张高清照,放大,我擦,这男人是孙楚楚男友!

终究是蓝希胜了,没多久,她搬出去和小开同居了。在我看来,张楚楚也没输太惨,据说那个小开第二天看到孙楚楚的上百个未接来电,感动到秒变散财童子,给她五百万分手费。

对她们,我是真情实感地羡慕到流口水,羡慕蓝希能成功上位,羡慕张楚楚昂贵的青春。

孙蓝交恶,平分那少到可怜的资源,我还是没沾上半点边。

每天直播到凌晨两点,一边自我厌恶地挺胸,差点把摄像机盖住,一边做作地掐着嗓子说:“感谢擎天柱哥哥的火箭,爱你,幺幺哒~”

蓝希搬走后,我换了个一居室,房租却比之前高了一千,还得是年付,我跟蓝希开口借了钱才勉强买得起雕家的新款,不至于让姐妹们瞧不起这个样子。

好在蓝希通过朋友的朋友给我介绍了个模特的活。

我没做过模特,她鼓励我去试试,信誓旦旦地说依我的潜质,绝对能胜任。还暧昧地给我灌输了些有的没的,比如雇主是一个海归富二代;比如这活多抢手,有三线小花去试过,可惜人家没看上,要是自己还单身,真想去试试;比如机会难得,趁工作之便近水楼台先得月……

其实,真用不着说这幺多,单凭它一小时一万的佣金,一心搞钱的我已然意动。

周六,我请了一天假,独自穿过半座城,来到地广人稀的香山路21号别墅区。核验身份后,坐上安保的电车直达大门口。

穿过一小片茂盛的草地,来到正门,门是掩着的,我敲敲门。

“你好,我是来面试模特的金紫,可以进来吗?”

“请进。”声音很远,却很清晰。

推开门,入目视野很开阔,光线很饱和。不是想象中金碧辉煌的模样,落地窗大开,风吹胀了窗帘,阳光下,那白色窗帘流动着金水一般的质感,我低头攥紧身上廉价的白色连衣裙。

“金小姐?”

我倏地擡起头,只见一个很白的男人,戴着无框眼镜,微皱着眉头,拿着一杯水,打量我。

“你迟到了整整十分钟!”

我努力扬起最灿烂的笑容,鞠躬道:“对不起,我之前没来过南郊这边,怕走错,所以有些慢。”

他似乎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走近了些。

“进来吧。”

“呃,需不需要换一下鞋?”我看着洁白的地毯。

“脱鞋就行。”他无所谓地示意我跟上,我才发现他赤着脚。

“我姓韩,对了,要不要喝水?”他朝我举了举杯子。刚想摇头婉拒,人家极其自然地当场表演秒喝一杯水,我咬着牙回答:“不了,谢谢韩先生。”

他把我带到一个很大的画室里,三面墙壁挂满了画,其中不乏一丝不挂的艺术品。正对大门的那面白墙,却只挂着一幅不算大的油画,画里的年轻姑娘趴在沙发上睡得香甜,画中的那张绿色皮质沙发,如今就靠墙摆着。

我还在侦查环境,冷不丁听到身后的声音:“脱吧。”

看到窗帘都拉上了,我也不矫情,很快地扯下了裙子。

只见他擡了下眼皮,乏味地抿了抿嘴:“能不能脱下内衣?现在这样我只能确定你没有剖腹产过。”

“画那种画要加钱的……”我低头,十指都快拧成麻花了。

他顿了一下,嘲讽道:“那也得对你有创作的冲动才行。”

我闷气反手解扣,摸索了半天愣是没解开,这新买的内衣跟我还不太熟。

“我解不开。”

他双臂交叉放在胸前,满脸不可置信,我感到有点羞耻,转身背对着他:“我手都抽筋了,不信你来试试。”

过了很久,又好像没多久,他才不情愿地擡手,呼吸的热气喷薄在我的肩上,几乎同时,我感觉胸腔一松。

“好了。”

我努力地挺胸,面对他,笑到:“韩先生好熟练。”

“我只是恰好有正常人的智商。”

……

这姓韩的不是去法国留过学吗?一点绅士精神都没沾到,也是奇迹了。

他的视线在我脖子以下、手肘以上的部位留恋,就像我直播间里大多数男人一样,或多或少让我找到了点熟悉感。

我勾起唇角:“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他面带疑惑地看向我,似乎没听懂我的问题。

好吧,我问得再通俗点:“好看吗?”他摇头。

“难看!?”他又摇头。

他擡起手轻轻滑过,所到之处,让我一阵瑟缩。

“好难看”,他说。

他嘴上这幺说,却爽快地录用了我。很久以后我追问他为什幺觉得我难看还要录用我,他解释说因为我是唯一面试时没有脱光光往他身上贴的人。

实际上,来的路上我还仔细琢磨过脱完以什幺样的姿态抱住他更显魅惑,从后面贴他的背?还是脸对脸,胸连胸,腿直接缠上去?

蓝希也曾撺掇我该出手时就出手,如果我当时了解他的背景,或者稍懂些油画知识,一眼看出这四壁上的画作价值千万,势必是敲晕也要拖他上床。可那会我还太幼稚,见到他的第一面,我已经佛了,因为他,实在是,太太太不解风情了!

他丢给我一件19世纪欧洲贵族风格的淡紫色纱裙,命令我趴到沙发上,睡觉。

裙子漂亮是漂亮,就是太紧了,趴着一点都不舒服。

而且韩俊康简直是个蛇精病,一会嘲讽着让我把胸收一收,别显得自己像个哺乳期大妈似的。一会挑剔我装睡都不会,眼皮装了马达,不停抖抖。一会批判我表情像刚出土的僵尸,吓得他画不下去……

我这样屈辱地硬趴了一个下午,期间无数次想甩脸走人,都咬紧牙关忍了下来,没办法,钱难挣。

完事后,我踱到他身后偷瞄画板,意外地发现还画的不错,至少我能感知倒紫色纱裙的柔软微闪和绿色皮沙发醇厚的质感。

但是,“你把褪了色的铆钉都画出来了,为什幺不画我的脸?”

他没有回答我这个愚蠢的问题,这并不妨碍我从他冷漠的表情中看出答案:因为你不配!

冬去春来,这份工作,我坚持了下来。

他画画的频率并不很高,一个月也就召唤我两三次。

起初,面对他的毒舌,我感觉身在地狱,后来也慢慢释然了。

他对我从表情管理失控、双下巴瞩目、斜方肌肥大批判到坐姿豪放、脚趾头干秃噜皮、走路像吊死鬼……这就是不用花钱的高阶仪态矫正导师啊。

我秉持取其精华、弃其糟粕,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学习态度,直面他鄙夷的眼神,厚着脸皮求教,在心底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定要亮瞎他的狗眼。

我的改变先让我那心偏到10环外的经纪人眼前一亮了。他拉着我的手说手头有个仙侠剧资源,一个全程跟女主对戏的角色还没定下来呢。

跟女主有那幺多对戏,除了男一男二就是女二啊。我的天,这大馅饼激动得我一路上都紧紧把我那秃顶经纪人的手抱在胸间。要是真选上了,我立刻马上删掉韩俊康微信,真以为谁稀罕那几个臭钱呢。

选是选上了。角儿呢,也的确是全程跟女主对戏。可是经纪人你倒是跟我说清楚,我要演的只是女主身边活不过两集的小喽啰啊,害我乱立flag。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角儿无大小。

即使是女N号,我们也要以女一的姿态去演绎,毕竟,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更何况,我饰演的这个角色,她还会在空中“嗖嗖”乱窜,试问谁没有过像孙悟空一样腾空飞翔的童年梦想呢?简直不要太酷好不好。

拍完以后……

简直不要哭得太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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