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一早,升堂之前,景昔到牢中见了孔文君。
他背对着牢门,直直望着木窗发愣,景昔坐下,倒了杯冷水闲话起来,说到韩淑子已有三个月身孕时,男人坚挺脊背方才微微动了动。
这微妙动作被景昔看在眼里,眯眸叹了一声:“为何不娶她?”
“家门不许。”
“又为何让她有了身孕?”
“情不自禁。”
景昔皱了眉,心中冷然笑尔,好一个情不自禁。
“过了审堂便回家去吧,你家妻来了书信,说已临盆在即,望你念信归来。”景昔起身,负手缓缓踏出牢房。
过堂审时,他仍旧一言不发,堂外喧闹百姓似乎与他全无干系。
景昔吩咐狄柔与扬奎,照着昨夜推测重又演上一番,便拍了惊木结案。
退堂时,孔文君倏然擡眸:“她在何处?我想再看她一眼。”
景昔沉息一声,微微点头:“宜良,带他去。”
此案本是不用过堂审,只需贴了告示以示百姓便可,是那封家书,让她变了主意。
他有家室,有妻儿,今后还有漫漫人生长路要走,一纸告示洗脱不了人们心中疑惑,背负嫌犯之名,无疑是要连累家室,或许这便是韩淑子的目的,她用死来惩戒这薄情的男人,到头来,却终是未能得偿所愿。
孙文君出来时,上上下下摸出十两银子,又解下腰间玉佩放在桌上,托付景昔买口棺材将人葬了,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出了刑府。
杨奎忍到额头青筋直跳,见人离去,撒了火的一脚踹在门板上。
薄情郎君最终留给了女子一口棺材本儿,景昔摇头,悠悠低声:“恶意损坏公物者,罚银二两。”
杨奎没听明白,气呼呼回身:“罚谁?”
“你。”景昔擡手,指着他道。
朱宜良接过话语:“该罚,刑服都不穿,藐视大人,加罚三两,一共五两。”
朱宜良将将说完,扬奎便已丢出银锭:“十两,刑服钱!”
“你刑服真丢了?”萧川凝眉扫了眼他身上常服,“昨夜一身湿淋淋是去了何处?莫不是掉湖里了?刑服会不会还在湖中?”
杨奎被问的面红耳赤,斜眸晲了眼正是摸索玉佩的身影,膀子一甩,朝外走去:“吃酒去,懒得与你们说道。”
景昔放下手中玉佩,吩咐一旁狄柔:“去买口棺材将人葬了吧,这玉佩,便当作陪葬品。”
为情生怨,一尸两命,她想问问韩淑子,可是值得。
景昔微微凝眸,撇了眼后堂处身影,沉出一口气。
这人站着不言不语时,像个石雕,她若不理他,他便能等上一万年去。
不是她不理会,而是她也窘然,窘迫到不知该如何与他开口,她还从未与他有过这般手足无措时刻。
“说吧,我听着。”景昔依在亭边,望向栏外芳草。
“你若在意,我现在就可以净身。”
闻声,景昔回头盯着他气从心来,头一次,对他动了手脚,拿着手中折扇不住戳他胸口:“净身?!你瞒着我,是在提防我,还是怕我陷害你?!你就这幺不信任我?!”
赵弦宁被推到凉亭边,身子抵在亭柱上,垂了眸沉声:“不是。”
景昔嗤笑一声,回过身不去看他:“你走吧。”
赵弦宁皱了眉宇望向她,他知晓终是会有这幺一日,却是不善言辞到连句辩解的话语都说不出。
“徐州不太平,离开这里,娶妻生子也好,隐居也罢,别再跟着我。”景昔沉容离去,一路脚步急促出了司府。
她拢了长袖,一路走得漫无目的,下了桥又登船,船伯好生夸赞了她一番,一口一个“司狱大人、景青天”叫得好不快活。
下了船景昔郁气丢了大半,路上又偶遇了朱宜良,两人坐在茶馆里闲话起来。
“不是去吃酒了?”景昔端过茶盏轻轻拔了拔笑出声来,“偷跑出来的?”
朱宜良笑然:“惭愧,属下酒量不堪造就。”
“山水江南,甘酒之乡,你一个地道徐州人氏,不会行酒?”景昔呡了口茶水。
朱宜良垂眸:“不然怎能说是惭愧呢。”
喝了半壶茶水,景昔便觉有些发热,现下已是入了秋,但这徐州之地却是闷热异常。
“这徐州比其他地方竟热上许多。”景昔展扇轻摇起来,这折扇是她前几日受不住潮热买来的,平日无事时便挂在腰间。
隔着竹帘,朱宜良望了眼窗外:“地处不同,临海多风雨,气候自然潮湿闷热。”
景昔扬了唇角:“博学多才,听闻你还懂天文历法?”
闻声,朱宜良连连摆手:“是我那好友喜爱钻研此道,我不过是听其一二。”
“你的好友?可是我们监刑司之人?”
“不是。”朱宜良轻叹一声,“儿时好友,一同长大,可惜天妒英才,自幼得了萎病,腿脚不便。”
景昔沉了一息:“现在呢?在何处当差?”
“因腿疾之由未能谋事,遂一直在家。”
景昔摇了摇扇子缓缓道:“监刑司还缺个刑录,若他愿意,便让他来此。”
朱宜良擡眉,瞪了双眸惊喜问声:“当真?!”
景昔点头:“自然,用人唯贤,如此之才,埋没了岂不可惜?”
两人闲话家常唠到了晌午,景昔张罗着买了不少瓜菜,便与朱宜良一同回了司府,琢磨着与苗婶一起烧两道邺城菜,改善改善伙食,一连几日鱼肉鱼汤吃得她一身鱼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