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卷云舒，日光和煦。
顾妤身穿月白色旗袍，踩在石板路上，朝着家所在的方向一路走去。
她刚刚和同学聚会完，从离家稍远的茶楼回来，想着阿爸姆妈还在等她吃饭，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天气微热，她小巧的鼻尖冒出一层薄汗，脸蛋白里透红，气色极好。
微风送来香甜的气息，顾妤被旁边树荫下摆放着糖人摊子吸引了视线，琥珀色的糖在柔光下持续散发着诱人的甜味。
她舔了舔嘴角，从兜里拿出一块银元，走过去指了指手艺人画好的凤凰，“我要这个。”
她喜欢凤凰。
手艺人接过银元，将糖递给她，又找了好些铜钱给她。
顾妤心满意足地舔了舔糖，甜得一双眼都舒适地眯了起来，将钱收好后，往家的方向继续赶路，脚步却比方才轻快很多。
“砰！”
从家的方向那边传来一声枪响。
顾妤心中莫名一慌，有些呼吸不畅，她隐隐觉得不安，小跑起来。
离家不远了。
很快就能到了。
倏地。
顾妤猛然顿住脚步，手中的糖人摔在地上，沾满灰尘。她双眼圆睁，放大的瞳孔中布满恐惧，眼里红血丝如同结织的蛛网慢慢地冒了出来。
怎幺会？！
她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离出身体，腿一软，跪倒在小巷的出口。
灰尘污了旗袍，小石子压进皮肤，疼痛清晰地蔓延。
不远处顾家的小洋楼周围全是扛着枪的人，他们脸上写满残忍，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这是屠杀。
明晃晃的屠杀。
顾妤捂住嘴，死死地盯着，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倒在小洋楼门口的是她的姆妈，平常虽然喜欢念叨她，却也心疼她，爱护她的姆妈。
姆妈就悄无声息地躺在血泊中，双眼瞪得老大，眉心的血洞还在流血。
她死了。
枪声还在此起彼伏，里面的哀嚎撕心裂肺，划破天空，未曾停歇。
“顾家的小女儿呢！怎幺还没回来？！督军可是交待了我们今天顾家一个活口不留！待会怎幺交差？”
不远处传来的话让顾妤一个激灵，从痛苦中醒来，她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腿还在不停地哆嗦，站都站不稳。
“是不是站在巷子口那个？”
顾妤掉头就跑。
顾不得脚上的鞋子是她在百货大楼新买的款式，顾得不身后熊熊燃烧的顾家洋楼，顾不得惨死的顾家人。
她不要命的往前跑。
好在这些巷子顾妤熟悉，很快拉开和身后追兵的距离，只是眼瞧着跑着跑着，她就跑到了山脚下，上山的小道就在她的眼前。
周围的街坊邻居都说山上有不少穷凶恶极，杀人不眨眼的土匪。
她不知道该上山还是继续跑。
身后的脚步声再次逼近。
顾妤咬了咬牙。
毅然决然地扭头，沿着小道一路往山上跑，茂密的树林很快遮挡住她的身影。
身后的追兵见状，纷纷停下脚步。
“这可怎幺办？我们还要继续追吗？”
“不用。上了闵山，不是被野兽吞了就是掉进那群土匪手里，她还能有活路？回去告诉督军顾家人死绝了就行。”
一群追兵浩浩荡荡地离开。
天色暗了下来，顾妤一路沿着小路跌跌撞撞的往前走，方才不要命地奔跑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走着走着，小路突然消失了，路的尽头是一处堆满落叶的地面，她准备去稍显空旷的地方休息片刻，刚刚跨出一步，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再度反应过来，顾妤已经被一张麻绳织就的网给死死网住，悬在半空。
她被挂了一天一夜。
起初还想法子想要逃离，到后来干脆就放弃挣扎，在网里想着家中的事情默默流泪，她根本不知道顾家是哪里惹到了督军，居然要惨遭灭门。
阿爸虽然一直在督军手下做事，但一直战战兢兢，不敢冒犯，不敢僭越。
到底是为什幺？
顾妤不明白，她脑海中也是混混沌沌，这场灾难来得猝不及防，她只知道，顾家只剩下她这幺一个独苗，她得活下来，必须要活下来。
只是，这网的主人，什幺时候来收网呢？
清晨的微光照射在顾妤的身上，她在网里蜷成一团，闭着双眼，周围细微的动静都能落入她的耳中。突然，她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踩在落叶上“沙沙”的声响。
她全身紧绷起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略微粗犷的声音响起：“大当家，你不是说林子这一块有鹿出没吗？之前下的网也一直没动静，怎幺今日非得来看看？”
低沉的声音带着轻松的愉悦在不远处回答：“昨天做梦，山神告诉我猎物上钩了。”
“真有这幺灵？”
话音刚落，顾妤感觉到几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朝声音所在的地方看去，果不其然，站了几个高大威猛的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戾气。
尤其是为首的那位。
眼角一道疤痕，将五官刻画的更加锋利，无端端给人极其威慑的感觉，再是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住他与生俱来、高高在上的气度。
“小鹿没逮到，倒是逮到了个美人。”
顾妤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空白了两秒，接着猛然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屋子里简单的陈设，回忆如果潮水般涌入脑海。
顾家没了！她没有家了！
顾妤忍住痛哭的情绪，往身边一看，只见一个年岁不大的丫头怯生生地站在她身边，一双眼干净澄澈，“大夫人，您醒了，我去叫大当家过来。”
“等等！”顾妤睁大眼，“你说什幺夫人？”
她睡了多久？发生了什幺？
“大夫人，你被大当家带回来后，大当家就当众宣布了你是他的大夫人。”
顾妤眼皮跳了跳，回想起昏迷前那群孔武有力的男人，又想起他们之间的称呼，倒抽了口凉气，“你们是闵山里的土匪？！”
“是呀！”丫头突然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全然不觉“土匪”二字不妥。
顾妤只觉得脑仁都疼了。逃了狼窝，又入虎穴，她怎幺都没想到居然会阴差阳错的入了土匪窝，接二连三地冲击让她眼前一黑，差点没倒下。
旁边的丫头赶紧扶住她，劝说道：“大夫人，你不用怕，其实大当家人很好说话的，而且我看得出来，大当家挺喜欢大夫人的。”
她不要什幺大当家的喜欢，她要离开。
她想清楚了。
淮城还有她家的亲戚，她可以去避难，她可以在淮城弄清楚顾家发生的一切，再慢慢报仇。
顾妤心知肚明，她不能待在土匪窝里，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人，听说这些土匪烧杀抢虐无所不为，强抢民女的事情也不少，她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
她得离开！
顾妤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脚刚一落地，腿却没了力气，差点瘫倒在地，还好身边的丫头眼疾手快，将她重新扶回了床上。
“大夫人，大当家说你两天没进食了，我熬了粥，你吃点吧？”
顾妤刚想说不用，可肚子很不给面子的“咕”了一声。
她接过粥，白米被熬得浓稠，软糯香浓，入口即化，心也稍稍静下来，听到窗外吵闹的声音，不由得问：“外面怎幺这幺吵？”
“大夫人，外头在庆祝大当家铁树开花，终于有女人了。”
顾妤听到“大当家”这三个字，惊得手里的粥差点甩出去，好在旁边的丫头机灵，稳住了她，“大夫人，你别怕，大当家就是凶了一点，但是夫人漂亮，大当家他舍不得的。对了夫人，他们都说你是城里的大小姐，你是吗？”
“算是吧……”
顾妤低垂了眼睫，泪意上涌，原本还在轻颤的长睫沾上了湿意。
很快，她收整好情绪，擡起头，看向窗外，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天色眼瞧着要暗下来了，旁边的丫头又道：“大夫人，你别伤心，过了今晚洞房花烛夜，大当家会保护好你的。”
“你说什幺？！”
莫名其妙成了大夫人，现在还有洞房花烛夜？
有没有弄错？
丫头看了顾妤一眼，见她苍白却精致漂亮的脸上都是惊愕，默默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顾妤简直要疯了。
她想逃，可是她现在太虚弱，估计连门槛都迈不过就会被捉回房间，她能怎幺办？
慌乱的情绪逐渐席卷了顾妤。
她将求助的视线看向旁边站着的小丫头，“你能不能帮帮我，我得从这里出去，我不能留在这里。”顾妤不断地恳求，“你想要什幺都可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丫头却固执地摇头：“不行，我答应了大当家要看好大夫人的，要是大夫人想逃，我会把大夫人打晕。”
一本正经，如此坦率。
顾妤哽住。
是啊。以她现在的情况，她哪里也去不了，逃不掉了。
山下是军政的人，随时会要了她的命，这里是土匪窝，她现在是大夫人至少还能保命以待来日，怎幺抉择，立见高低。
她是个背负了仇恨的人，至少要查清楚顾家被灭满门的缘由。
现在不管怎幺样，保命要紧。没有这条命，别说报仇，她恐怕下了地狱都不得安宁。顾妤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现在她寄人篱下，只能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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