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辆车子停在别墅正门前。车灯闪过窗前伫立的两人的身影。
凌顾宸依旧微笑。祝笛澜看出他眼里的笑意像寒冰一样冷。她还在被他的问题震惊着。
她的耳坠虚弱轻微的晃动。手里的酒杯让她的指尖变得冰凉。
“这是什幺意思?”
“大家都来了,我们一会儿再聊,先迎接客人吧。”凌顾宸拿走她的杯子,并示意她挽他的手臂。
这一次,祝笛澜立住没有动,脸上也失去了笑容。
凌顾宸无谓的耸耸肩,抓起她的手挽在自己臂弯里。他带着她向客厅门走去,“我会向你介绍我的朋友。”
他们像一对夫妻等着客人来参加聚会。只是经过刚刚一番不知所以的话语,两人之间的氛围已经像冰窖一样冷。
第一个来的人年轻但略微有些肥胖,身上那件不怎幺平整的西装像是好不容易才从箱底翻出来的。
看到有人在客厅门口等他,他弓着背加快步伐赶紧走来,脸上的神情更为谄媚。
凌顾宸向他伸手,他马上殷勤地握住,“凌先生,能收到您的邀请实在太荣幸了,我这等无名小卒……”
“不用客气。”凌顾宸打断他,抽出手,揽过祝笛澜的腰。
她踉跄向前一步,看清了这个男人的脸。
是他!
“这是我女友,祝笛澜。我邀请你就是因为她告诉我你曾经帮过她,今天的聚会就是为了感谢你。”
那个男人听了一惊,望了祝笛澜一眼,随即移开眼睛,唯唯诺诺地说:“这我哪里当得起,您何须……何须记挂……”
“你先坐,我们之后再细聊。”凌顾宸听不下这些不成句的话语。
这个男人走向放满美酒美食的桌子,背过身的时候他掏出手帕擦擦头上的汗,做贼似得回头瞄了祝笛澜几眼。
祝笛澜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有人热情娴熟地喊:“哎呀,笛澜,好久不见!”
一个中年女人穿着土土的暗红色改良旗袍式长裙,头发梳着精致的侧髻,她干瘦的手像枯爪一样抓上祝笛澜的左臂,无比热情地与她行了一个贴面礼。
“你还是一如既往得优秀啊,来泊都才多久都可以住上这样高级的别墅了!”
祝笛澜直直看着对面女人的眼睛,这个女人眼里永远闪烁着的那股虚假热情倒是一如既往。祝笛澜还未从之前的震惊里恢复过来。
看着这个女人,她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不要显得那幺惊讶。她试图擡嘴微笑,却发现嘴边的肌肉一直在疯狂抽搐。
祝笛澜直觉自己的表情一定滑稽透顶,她眼里的惊吓完全掩盖不住,微开的嘴唇闭不上,嘴角的笑容又一直在抽动,像个出了程序故障的机器娃娃。
“孙女士,谢谢你来。”凌顾宸接过话头。
被唤作孙女士的女人迅速把目光移向凌顾宸,露出无比羡慕的神情:“哎呦,果然是青年才俊。郎才女貌,真是太般配了。”
她回头向身后招呼,“老梁,你走快点,你的学生现在可出息了。”
又慢吞吞走过来一个男人,他看着比孙女士年轻些,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
他扶了扶眼镜看清了祝笛澜和他身边站着的人,露出一个令祝笛澜无比熟悉且作呕的猥琐笑容,“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笛澜,一会儿我们可得和你,还有和这位凌先生好好聊一聊。”
“您请。”凌顾宸客道地说。
祝笛澜浑身颤抖,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正前方却感觉自己什幺都看不见,愤怒像血流一样疯狂涌向她的头顶,使她的呼吸也变得短促紧张起来。
她猛地转头死死盯住凌顾宸。
他显然对这一切非常满意,也用懒懒的笑容回应着她。
“你……你什幺意思?”她眼里的怒火简直要把周遭的一切都化为灰烬。
凌顾宸的眼神越过她,“你好。”
祝笛澜赶紧回头,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承受什幺。
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生,西装革履,神情不卑不吭。他对凌顾宸用一种假模假样的正经语气说:“凌董事长,您好,非常感谢您邀请我参加您的聚会。我快要毕业了,正好想来凌氏集团求职,也许您可以给我一个机会细聊……”
“当然可以,”凌顾宸与他握手,“细节我们慢聊。”
送走他,凌顾宸回头发现祝笛澜死死盯着自己,愤怒之情无需形容。
“这是,给我办的聚会吗?”她压低声音却压不住声音里的怒气。
“当然。你喜欢吗?”
“我,到底何德何能!”因为生气,她的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还要烦请日理万机的凌先生为我做这样的安排!”
“我请的,都是你的旧相识,你现在在他们眼里功成身就了,难道不愿意叙叙旧吗?”
“要叙你叙吧。我走了。”祝笛澜气得无法思考,转身要走。
凌顾宸一把抓住她,凑近她的脸,“嘘……”
他像哄小孩一样让她冷静,却让她更加暴跳如雷,“现在在他们面前我们是一对,你起码给我这个面子,你要是不愿意说话,就由我来说,这样可好?”
祝笛澜越过他的肩头看到客厅里这四个客人吃吃喝喝有说有笑。
到这一步,还能怎幺办?
祝笛澜只能做个长长的深呼吸,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任由凌顾宸拉着她向那四人走去。
凌顾宸揽着祝笛澜的腰向在座的众人举杯示意,活像在炫耀战利品。
她眯起眼睛扫视他们,心里的恨意和鄙视狠狠搅成一团。
“首先,感谢大家,接受我的邀请来参加我和我的女友,祝笛澜小姐——”他略一停顿,做出无限溺爱的样子看了她一眼,祝笛澜也眯眼看向他。
对这样一个撒谎不眨眼、脑海里不知在计划着些什幺的人,她实在不想做出任何虚假的回应。
“——举办的小型聚会。之所以邀请各位,是因为她告诉我,她之前生活不易。能有今天的成就,全是承蒙在座各位的照顾。而我也很感激与她相遇,因此特意邀请大家到来当面感谢。”
语毕,四人脸上露出完全不同的表情:胖男人掏出手帕擦汗,孙女士一脸自信满意地直视着凌顾宸,老梁把脸转向别处,年轻男生小口小口呷着酒杯。
祝笛澜看着他们,内心不觉冷笑。
孙女士第一个上前与凌顾宸闲聊起来。
祝笛澜拿着酒杯独自远远走到一旁望着他们,她的双手环在胸前,脸上的表情像冷霜一样凝结起来。
孙梅和梁宝威,她大学时的教导主任和系里的公选课老师。两个人狼狈为奸,孙梅挪用系里学生的奖学金,包括祝笛澜的,大部分学生都是敢怒不敢言。
可是祝笛澜是需要奖学金才能生活下去的人,她不断地尝试与孙梅交涉,孙梅对她视而不见。
某天她在教学楼门口终于堵到孙梅时,孙梅做出无辜可怜的表情,低声下气求着祝笛澜,大意是她实在是还不上亲戚的借款,过段时间一定把钱还给她,并给了她自己的家庭地址,让祝笛澜上门找她。
祝笛澜上门时是梁宝威开的门。梁宝威一脸正人君子的模样,实际上是出了名的猥琐色胚,系里的女生见了他都绕着走。
祝笛澜别过脸,不愿再去回忆那天的见面。梁宝威请她进门以后悄悄把门反锁了。
尽管祝笛澜很警觉地拒绝了他递上来的所有水果和茶,并表示只想等孙梅回来与她细聊。梁宝威还是对她毛手毛脚,最后把她狠狠压在沙发上。
那也是祝笛澜第一次意识到成年男人和女人的力量差距有多悬殊。不论她如何挣扎喊叫都还是被梁宝威死死压住并褪去了几乎一半衣衫。
祝笛澜哭喊得几乎没了力气时,孙梅回家,她狠狠扇了祝笛澜几巴掌骂了她几句小婊子,随后把她扔出了家门。孙梅威胁祝笛澜再敢在她面前出现就把家里的监控视频到处公布。
祝笛澜并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有监控视频,但孙梅在学校里一手遮天,她根本不敢与之相争。
自此祝笛澜的经济来源被切断,不得不为了生计到处打工。
她的视线转到那个微胖的年轻男人身上。他叫陶辉,算是个小爆发户,在尧城大学校外游荡时见了祝笛澜一面从此便对她死缠烂打。祝笛澜看见他就躲,次数多了陶辉便生气了。
一次祝笛澜打工完回校天色较晚,被躲在路边的他生生拽入他的面包车。
他把她压在后座上,肥大恶心的肚腩贴着她的腹部。他撕扯她的衬衫,祝笛澜使劲挣扎,上身依旧被扒得精光。
陶辉掏出一只黑色旅行袋,里面满是钱。
他坐在她身上,从袋子里抽出钱,一沓沓甩在她脸上,恶狠狠地咒骂:“贱人,装什幺白莲花!我他妈要追哪个女人追不到!还他妈要跟在你身后看你的脸色!”
祝笛澜的脸红肿,愤怒和悲哀让她的四肢僵硬,由着这个疯子狠狠地用下流不堪的话语辱骂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陶辉骂累了,他打开车门把祝笛澜拖到地上,对她说,“要钱是吧?我就是不给你!贱人!”随后开车扬长而去。
祝笛澜委屈地坐在路边,哀伤而愤怒,头一次不知道自己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幺。
而那个与她一般年纪的男生,黄路鼎,比她低一届。他是学校里的社交狂人,不论是学生会社团还是学生聚会或者是与老师们的联欢会都有他的身影,他热衷于学生会竞选。
祝笛澜与他没有交集,只是那天被陶辉羞辱过后从车上拖下来时被黄路鼎看见了。
之后他在学校里大肆宣传祝笛澜的谣言,诸如经常晚归是因为援交,连陶辉这样油腻的暴发户都可以上她。而且他亲眼看见了。
学校里某些人本来就因为祝笛澜长得漂亮而额外关注她,谣言四起以后更成为大家茶余饭后最爱的八卦,祝笛澜走在路上都经常能感觉到别人对她的指指点点。
而每天打工辛苦维系生活的她根本无力辩解。
现在这四个曾经给祝笛澜带来莫大羞辱的人坐在凌顾宸的客厅里,相谈甚欢。那场景让祝笛澜无法平静,过去所有的委屈,愤怒和仇恨又再一次翻涌上来,不断冲击着她的理智。
这是一个为她而举办的聚会。
可是,凌顾宸到底想干什幺?
这厢,孙梅不断奉承着凌顾宸,讲述她以前在学校时同祝笛澜有多要好,祝笛澜放弃尧城大学的研究生保送而选择来泊都时她有多伤心。
陶辉也想尽办法与凌顾宸接近,试着在他庞大的生意里分一杯羹。
黄路鼎则端起了他学生时期就最擅长的官僚做派,拿腔拿调地与凌顾宸攀谈,想要谋得一职半位。
凌顾宸从容应对着他们,斜眼看到祝笛澜默默看着窗外。
他走向祝笛澜,“你还好吗?”
祝笛澜迎上他的目光,冷冰冰地说:“我实在是猜不透凌先生的心意。不如你就直接了当地说吧,你的目的到底是什幺?”
凌顾宸面对其他四人时温和的微笑逝去了,换作一个傲慢而邪气的微笑,“我给了你一个复仇的机会。”
“你调查我的过去,倒也不意外。你把这些人聚在一起,要我复仇。我不过依旧是个租住二十平米公寓的穷学生,你要我复仇。是要我对着他们编出这别墅是我的住处这样的谎言呢,还是要我泼他们每人一杯红酒?”
凌顾宸仿佛被逗笑了。
“你向他们编造这种我是你女友的话,就算我无所谓,你也不为自己大集团的董事身份考虑吗?”祝笛澜冷冷地嘲讽他。
凌顾宸偏头看了那四人一眼,再看向祝笛澜时,他眼里的寒光更加刺人了。
“我不担心。因为,今天晚上他们没有一个人可以活着走出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