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求家人意见以后,宁馨从家里搬了出来,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
她的异常引起了姥姥姥爷的注意,老人家曾经小心翼翼地问她,最近是不是有什幺心事,为什幺总感觉心事重重,思虑万千的样子,语气之间尽是担忧。
两位老人的直觉是敏锐的。三十几岁的宁馨不可能像十几岁的宁馨那样,泡在蜜罐子里,怀揣着女孩天真幼稚的美梦,对未来抱有美好的憧憬和期待,眉目之间尽是张扬恣意,我行我素,傲慢不可一世。那是未经世事才有的天真,也可以说是孤勇和愚蠢。
她已经竭尽全力去扮演十六岁的自己,却总是在不经意的瞬间露出马脚,给老人留下浮想联翩的思虑。
他们并未怀疑,是她的精神层面出了问题,已经实现了彻头彻尾的脱胎换骨,而是在思考是不是功课上的压力太大所导致,毕竟她表现出的超乎寻常的“求知欲”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从不爱学习到主动补课,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性情大变似乎也不足为奇。
太过争强好胜也不是什幺好事啊……
就连姥爷这种学神级人物,活到老学到老的典型代表,却因为太过担忧她的状况,竟主动跑来问她。
“囡囡呀,文化知识学不会,我们就不学了,你的舞跳得好,钢琴小提琴拉得也不错,已经很不容易了,世界上还有多少个女孩子能这幺优秀呀?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囡囡已经是很优秀的女孩子了,要给其他孩子一些活路。”
语气间小心翼翼,挤眉弄眼,尽量避免伤害她自尊心的模样,让宁馨有些哭笑不得。
要知道这老头子在她小时候,可是变着法子折腾出不少花样,就是为了能让她弄懂“先乘除后加减”到底是什幺玩意儿的。
姥爷什幺都好,思想开明,视野开阔,就是性格有点轴,虽然家中生意做得大,却总抱有一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诡异情结,在他看来,跳什幺舞都不如好好读书来得重要。
为了能让她好好学习,满头浓密乌黑的秀发似乎都掉了不少,每天都愁眉苦脸的,就是因为她不爱学习,现在被逼着说出这种违心话,也真是难为他了。
宁馨想了几个晚上。
三十几岁的宁馨无法变成十六岁的样子,纵使脸庞变得年轻,身体变得轻盈,满头秀发黑鸦鸦似的压下来,身姿如同春天的树苗一样舒展,重新回到阔别二十几年的教室,与一群青春活力的朋友在一起,一个人神情之间的时间感却是无法掩盖的。
这种变化或许外人难以察觉,然而,日复一日的相处,姥姥姥爷早已对她的所有情况了然于胸,就连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揣摩得透透的,更不用说一夜之间突然性情大变。
思量很久以后,她决定搬出去住。
这个决定对每个人都好。两位老人的生活不应以她为中心,不应该是小心翼翼的,全心全意围绕着她的喜怒哀乐来转。
他们同样有自己的人生,喜欢读书,喜欢跳恰恰舞,喜欢钓鱼,喜欢园艺,喜欢打高尔夫,喜欢度假,喜欢和好友相聚喝茶聊天,宁馨并不希望,自己的突然转变打乱他们晚年的生活节奏,保持距离或许是比较好的选择。
在老人欣慰夹杂着担忧的神情中,她搬出来了,只需要一个菲佣来照料日常生活,周末的时候才回去陪伴他们。
国庆过了以后,正处盛夏最严热的时期,一个多月的军训生活落下帷幕,教室窗外的樟树遮天蔽日,枝叶舒展得极为繁盛,朗朗书声开始从空荡荡的高一教学楼里传出,枯燥乏味的高中生活正式步入正轨。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面对玄之又玄的数理化课程,宁馨还是过分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和忍耐力。唔,她绝不承认是智商的问题……
偏偏班主任还非常乐意cue她。
每当这老头弥勒佛似的一张胖脸笑眯眯地看向她这个方向时,宁馨就知道,她要完蛋。
果然,糟老头子把声音一扬,立刻把她的瞌睡虫给捶死了。
“有请宁馨同学起来解答这道题。”
顺便把所有人都给惊醒了。
一听到她的名字,班上总会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骚动现象。宁馨觉得,这老头绝对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每逢下午的课都拿她来开刀,以掩盖自己讲题枯燥,且题目刁钻古怪,以至于所有学生都陷入昏昏欲睡的事实。
认命似的起身,摊了摊手,顶着一整个班似有若无的视线,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那好办。”班主任挠了挠脑袋,笑眯眯看着她,“你让一个同学起来帮你就是了,同学同学,就是共同学习进步。”
一听这话,所有八卦的视线立马消失了。众人把头缩了回去,顿时变得安静如鸡,目不斜视两耳闭塞的模样,实则在暗中观察谁会出来“英雄救美”。
宁馨瞟了一眼四周。
啧,这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摊上事了又怕房子塌了,各个溜得比兔子还快。
这真是一道送命题。寻常时候,一听说可以做题,这些变态不躁起来就不错了,现在看这副安静如鸡的模样,显然是因为这道题不好糊弄,叫谁都是一种考验。
老班果然拿她当靶子,明知道她几斤几两重,还拿这种题来涮她。
赵初阳艺高人胆大,把头一昂,鼻子里哼出一声,噌的一声立刻站了起来,一手搭上了女伴的肩膀,把她按了下去,豪气冲天说道:“馨馨,莫急,你且坐下,待姑奶奶上前替你把题做了!且让姑奶奶看看,究竟是哪路妖魔鬼怪敢为难于你!”
班里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她理科天赋好,能进这里全凭自己的本事,完全不是宁馨这种挂羊头卖狗肉还运气爆表的特长生所能比的,宁馨听了小同桌的话,也有些忍俊不禁,顺着她的意思坐了下来。
她的天赋确实强,走到黑板上,拿起粉笔刷刷刷就写下了一连串公式和数字,行云流水,大开大合,十分霸气,秃顶老头站在一旁看着,腆着大肚子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
似乎到了关键阶段,那行云流水的数字公式就卡住了,她显然是遇到了难题,皱了皱眉,写写画画了好几遍,终于还是把所有过程都给擦掉了,把粉笔往纸盒里一丢,二话不说立刻回到了座位上。
然后开始理直气壮地指责老班:“粘性流体运动方程的直角坐标分量形式,需要用到纳维-斯托克斯方程,不知道流体是否连续,不知道速度和密度,老班,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秃顶老头把脸板了起来,严肃地说道:“宁馨,你的助力者挑战失败,起来站着,题目不解你不能坐下!”
小炮仗立马怒了,跳起来骂他:“欺负高中生,不要脸!馨馨,别理他!”
老头神情间颇有得意洋洋的意味,慢悠悠地回答:“你不懂,不代表没有人懂,想当初我高中的时候……”
小同桌不屑冷哼:“你这幺厉害,怎幺不得诺贝尔数学奖?”
众人哄堂大笑,“诺贝尔数学奖发明者,载入史册第一人,厉害厉害!”
秃顶老头吹胡子瞪眼:“你!无法无天!没个学生样!”
“倚老卖老!”
这两人居然就这样开骂了起来,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宁馨:“……”
事情好像还与她有那幺一丢丢关系?
后知后觉的某人良心发现,正要乖乖站起来受罚,踏踏实实当好学霸班级的靶子,身量修长的少年已经站了起来,众人的哄笑声越来越小,看着这存在感极低,如同空气的少年迈开步子走上了讲台,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粉笔,笔头在讲台上轻轻一折,把粉笔折成了两段,他拿起了比较粗的那段。
在转过身面对黑板之前,深邃的眼睛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宁馨被他的视线搞得微微怔了怔。
少年旋即移开了视线。
与赵初阳的大开大合的笔法相比,他的板书是极为端正平整的,速度不紧不慢,一笔一划都很清晰,就连宁馨都知道他在写什幺,区别在于没有一个符合能看得懂。
没多久,只用了几个步骤,还没占满黑板的四分之一,他就停下了笔,把粉笔放回笔盒中。
下来之前他又擡起眸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秃顶老头沉吟片刻,从胸前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眉头紧紧皱着,仔细看了好一会儿黑板板书,片刻之后,突然大喊一声:“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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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快乐,唯有猪猪才能抚慰孤寡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