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月明星稀,银光漫漫,月圆一轮恰似中秋。赵家老宅后园一改先前萧条情状,其中来来往往的不只赵家人,更有许多灵州军中人士。
沈鱼因与外间的人并不熟稔,此番便留在赵从炎的书房中剥鸡蛋。她手上未停,却忽尔听得赵从炎的声音道:“晈晈,你在做甚幺?”
沈鱼闻言擡首,笑着指了指地上开了封的酒埕道:“我们等下不是要招鬼差来幺……你前头拒不入酆都,我怕它们要为难你。现下给你备些酒和鸡蛋,这两样都是鬼差最喜欢的。”
赵从炎听罢一笑,垂首看那酒埕甚满,埕底果然铺满了鸡蛋,不禁笑道:“这酒是不是太多了些?”
“……不多的。”
“也不知那些个鬼差酒量如何?倘若吃醉了酒,忘了回酆都的路就不好了。”
沈鱼听得此话,手上一顿,原来捏着的鸡蛋却是咚的一声响掉进了酒埕里去。
赵从炎那厢见得沈鱼脸上被酒水溅湿,不意间便想擡手替她擦拭,只那手方擡起,却又按了回去,“晈晈,擦擦脸。”
然而沈鱼那厢却是恍若未闻,兀自弯下腰去,想要捞那只掉进酒中却还未剥好的鸡蛋。
赵从炎见沈鱼抱着偌大的酒埕,衣袖尽湿,又温言相劝:“没关系的,别捡了,莫湿了衣裳。”
他说罢,并未听得沈鱼应声,却见她忽地呜了一声,伏在酒埕上,哽咽道:“你﹑你为什幺急着走?阿渊﹑阿渊也还未回来……”
赵从炎见得沈鱼如此,心中一痛,想了想方低声道:“他又见不着我……晈晈,鲛人眼泪珍贵。你﹑你莫要轻易掉泪。”
沈鱼闻言,伸手抿了眼中泪花,终是擡首看着赵从炎道:“可是你要走了……”她说着,声音一滞,一句凝在心头许久的话,终是说了出来,“阿﹑阿爹,你不能再等等幺?”
二人重逢以来,这却是沈鱼第一次唤赵从炎“阿爹”。赵从炎听得,只觉心中一酸,原来强忍着的离愁别绪一时间便如浪潮翻涌,直扑心头。此时他看着抱住酒埕抽泣的沈鱼,当真恨不得摸摸她的头或是抱抱她,只二人人鬼有别,终是不能……
赵从炎这般想着,良久方道:“晈晈,若你长在我身边,我一定待你如珠如宝。你小时候就哄你睡觉﹑陪你玩耍﹑教你说阿爹阿娘,教你走路……等你长大了,再以十里红妆,送你出嫁。”
沈鱼听得,擡首看向赵从炎,含在眼框的一颗泪珠终是满溢着掉进了酒中。
“可惜这辈子我是错过了……晈晈,若来世有缘,你还愿意当我的女儿吗?”
沈鱼听罢,一时间只觉心中酸楚难言,她怕自己一答应便要嚎啕大哭,是以只咬着唇,嗯了一声。
赵从炎那厢见得她如此情状,心中也是难受,只待她缓过了气,便说道:“起来吧,我有一物予你,”他说罢,便指点沈鱼从书房中寻出只锦囊,沈鱼甫上手便约莫得知此物为何。
待解了锦囊一看,果然见得一枚白玉鱼佩藏在袋中,且与她赠予宋渊那枚却是一模一样。
“这原是一枚双鱼佩,当年我送了半边予你娘亲。可我等了二十年终究没让这玉佩还原,等宋渊归来这鱼佩便能成双了。”
沈鱼听得此话,不禁握紧了手心玉佩,良久,方把那玉佩系在腰上。
赵从炎凝视着沈鱼低垂的侧脸,不禁想起二十年前沈舟带这玉佩时约莫也是这般情态,“晈晈,我活着时没等着你娘,如今我先行一步寻她,你﹑你莫要怪我……”
沈鱼听罢,只觉鼻子一酸,又要掉泪。正当此时,门外却响起赵星的声音道:“姐姐,玉山哥哥说道万事俱备了。”
此番屋中一人一鬼听闻此话,脸色俱是一滞。
如此默了一会,沈鱼方朝赵从炎拜道:“我怕我忍不住在人前掉泪,便不到外头相送了……女儿在此祝阿爹阿娘早日重逢。”
赵从炎闻言,敛了神色,与沈鱼笑道:“我也祝你同宋渊美满幸福,白首不离。”
沈鱼听得,忽尔只觉心头一片空荡荡,遂只垂首再朝他一拜,却不敢再看他。然而待她缓过气来,再擡头,已是不见赵从炎身影。
众人送别赵从炎之后,如此又匆匆过了数日。这几日以来沈鱼却是有些神思不属﹑浑浑噩噩——直至从伊州及西京传来两个消息:伊州那边传言宋连城旧疾复发,原是命不久长,只有幸得了高人指点,眼下已是远赴南海求药。而灵州大定,圣人也放了张了性返还密州。然而圣人敬重张了性品德高尚,道法深厚,遂于张了性离京前,封其为国师,敕赠太清演教妙道真君(1)封号。
(1) 太清演教妙道真君:正一祖师爷之子张衡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