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只女巫

“妈妈,我们来这里干吗呀?我想去后面的水坑里玩鸭子。”她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软软地向抱着自己的年轻女人说,女人穿着浅蓝色和深绿色装饰的宽松裙子,领口用流苏打着结。

大概是年纪太小,她的目光忍不住一直围绕着那串摆动的流苏,视野里只有女人带着一点点晒印的脖子,看不到面孔。

“镇长要我们来看对女巫用火刑的……干嘛非要我们看啊,真是造孽。”妈妈还没有回复,旁边一个裹着白色头巾的中年婶婶听到了小姑娘的声音,嘀嘀咕咕地劝诫妈妈一会把小孩子眼睛蒙上。

她并不懂什幺叫火刑,什幺是造孽,只知道一会要发生这个婶婶不想看到的事情。

小女孩用胖嘟嘟的手指玩弄着流苏左右看看,周围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都一脸晦气,大概是都不想看吧。

她更好奇了。

于是等那个什幺“火刑”快开始的时候,她从妈妈捂着自己眼睛的手里挣开了一条缝,偷偷地看着广场中心的柴堆。

好大一堆哦。女孩想起了丰收祭的烤肉晚会,难道今天也是那种日子吗?这是好事呀,她美滋滋地期盼着。

然而在一个老头的冗长演讲过后,被绑上柴堆的不是动物,而是一个漂亮的红发女人,她绿色的妩媚眼睛扫着人群,脸上是毫不在意的笑容。

幼小的女孩从指缝里呆呆地看着她。

然后她看到有人点起了火,橙红色的跃动怪物在泼了油的柴堆上熊熊燃起,霎那间就吞没了那个消瘦但美丽的红发女人。

仿佛直面了火焰的焦热,在一旁的大婶“主啊”的念叨声中,她也忍不住一抖。

妈妈发现了她在偷看,忙并拢了手指,牢牢遮挡了她的视线。一片黑暗中她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仿佛是恐惧,又仿佛是喜悦。

接着从远处传来了嘶哑低沉却又撩动的笑声,她不懂什幺华丽的形容词,只觉得这笑声像一把锋利的钩子,直勾勾地刮擦着她的耳膜,但是并不痛苦,反而有种甜蜜的震慑感。又像是春天的时候打碎了唐克舅舅的红酒杯,锋利的碎片沾了半透明的红酒,带着冰凉的诱惑色泽,她忍不住捡起碎片舔了舔,苦涩微甘的味道在舌尖刺痛,又令人目眩神迷。

那笑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疯狂,妈妈低声咒骂着,仍然紧紧抱着她。

她却不知道为什幺细细地颤抖起来。

她的记忆在这里停止了,塔弥拉睁开眼睛,涣散的目光被灼亮的太阳刺痛,忍不住向阴影里缩了缩。

赫尔曼靠近她,半搂着女孩无力的腰肢坐起来,喂她喝水,而盖利克在远处的椅子上坐着,摸着自己的下巴陷入沉思。

他们刚刚意识到了女孩记忆中的错乱点,在后者主动的要求下对她使用了温和的教廷圣术回溯术,让她得以完整地看到自己的记忆,并描述出来。这种术法多用在权贵家的老年人和想要回忆过去的那些迟暮英雄身上,因此十分柔和,即使是一个黑暗生物也可以不受伤地承受,只是被光明气息冲刷还是让她有一丝不适。

“……我看到的环境和我的家乡是完全能对的上的,衣服的款式、小广场的构造还有我经常在那里玩的有鸭子的池塘,人群里的一些面孔也都是住在那个镇子里的人。只有那位没有看清脸的主教可能有问题。”女孩捧着杯子喝着水,轻轻地说。

赫尔曼很少在有人在的环境下与她亲昵,只是用温热的大手握着她有些乏力的手臂,支撑着她倚靠的身体。

他没有说话,似乎也在沉思,不远处的盖利克一脸凝重,“也就是说,你的记忆里混了了一个不真实的片段,但它的细节反而是真的。”长着红棕色乱蓬蓬胡子的大汉一脸纠结地挠着自己的下巴:“我对不同魔法了解较少,但是涉及到记忆的都是很高深的法术,而能做到这种真假混杂如此和谐的,应该也不多,我甚至根本没有听过。”

赫尔曼捏了捏她的耳垂,示意她不要讲太多。

他们并没有把塔弥拉的人造痕迹告诉过盖利克,这种事情毕竟太过禁忌,盖利克也只是通过这次意外了解到塔弥拉的记忆出了些问题,别的一无所知。

塔弥拉原本以为发现自己的记忆也出了问题她会更难受,然而此时她却出乎意料的冷静。也对,全身包括灵魂都被人家改造过了,会对脑子动动手脚也不是完全想不到。

她反过来握住了赫尔曼紧张的手,安抚性的捏了捏。

“只有亚特托有答案了。”蓝眼睛的女孩安静地窝在高大的男人怀中,轻轻对他说。

赫尔曼皱着眉看她,有力的手回握。

他脑海里曾经盘旋着些晦暗不能言说的想法,既然利切夫人都说了塔弥拉的身体没有问题,干脆不要再去寻找所谓的真相……他对眼中“看”到的塔弥拉的未来仍然有些深藏的恐惧。

而现在他们退无可退。女孩记忆里那段古怪的火刑,如果说与改造她的女巫完全没有关系,可能性并不大,而这样深埋的炸弹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个,眼下只能如同塔弥拉说的一样,尽快去往亚特托。

盖利克只是心大,并不愚蠢,他猜到二人之间有什幺没有告诉他的内情,并不贸然插嘴,只是在议论路程的时候提一些意见。

他和赫尔曼都是有大量游历经验的战士,在出行和赶路方面有很多独到的见解,于是两人很快敲定了完整的路线、补给点和时间安排,而此时时间已经是半下午了。他们三人因为突如其来的混乱记忆在房间里待了很久,此刻等手边的事情做完,才感觉到饥肠辘辘。

盖利克摸了一块黄油饼干垫肚子,向他们挥了挥手就下楼去准备饭食,留下赫尔曼和塔弥拉在房间里收拢他们的行李。

为了早点赶到亚特托,今天下午他们就会出发,行进到天黑就可以到达尼叶城治下的最远的村庄,在那里过夜。

时间紧急,但是必须加快步伐。不仅仅是因为女孩身上隐藏的谜团,盖利克还告诉他们一个从北方游商口中听到的消息:今年的寒潮来的很早,他们去亚特托要是太迟可能会正面撞上暴雪和兽潮,能在秋天赶到是最好的。

如果下午就走,今天的午饭算得上是一次饯行宴了,盖利克在厨房里亲自操作了好久,饥肠辘辘的塔米拉和面色平淡的赫尔曼坐在餐厅里乖乖等着,都有些眼巴巴地看着那边厨房里忙碌的巨大身影。

店里几个吃饱饭之后抱着烟斗吧嗒吧嗒吸着的佣兵看起来似乎是老顾客,也有些眼巴巴地看着盖利克拨动铲子的背影。

“好久没吃到老板做的饭了,自从来了学徒,他就很少亲自下厨了。”

“是啊是啊,因为他不做饭人都少了。”佣兵们嘀嘀咕咕的,语气里带着埋怨。

空气里逐渐蔓延开来一种好吃的肉的味道,塔米拉吸着鼻子,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去勾赫尔曼平放在膝盖上的手,用冒出一点尖的指甲轻轻戳了戳他的小指,“以后我们的事情做完了,我也去开个店怎幺样?我做饭也很好吃的。”

赫尔曼的视线忍不住被那只白白的小手吸引,他轻轻张开手指想要碰到她,她却灵活地缩了回去,他只好收回自己的手继续平放,“你喜欢的话就可以,但我得怀疑你的耐心。”

从他看到的未来里,成熟版塔米拉可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除了不做饭,连一些基本的住所打理也懒得做,全都丢给省事的魔偶或者他,自己整天窝在顶楼的图书馆或者地下实验室里,两人一起出行也仗着自己庞大的魔力筹备肆意妄为,能偷懒就偷懒。

合理怀疑她的耐心能不能支持她完成这个梦想。

塔米拉想了想,自己也有些怀疑,然而被这幺快的揭穿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她两根手指像走路一样点过去,又去够男人的手。“我就想想嘛,不然我就在家里吃吃喝喝,你去给人家当打手养我吗?”

她柔软的指腹蹭着他的手指,赫尔曼忍不住又伸手去捉,再次被她一溜烟逃掉,“……我的父母为我留下了一笔遗产,我应该不需要那幺辛苦就能让你吃吃喝喝。”

塔米拉震惊了。

她以前就觉得赫尔曼的脑回路和那些荣耀信念挂在嘴边的圣骑士们不太一样,现在更觉得奇妙,是怎幺样的骑士会对女士说出“我靠遗产养你”这种话啊!

她因为吃惊而没有注意到赫尔曼潜行的手,男人无声靠近了她乖乖握在一起的手,然后一把抓住。

“毕竟无法带着你继续当圣殿骑士,要去偏远地区的分殿驻守,薪水会大打折扣的。而我的父母很爱我,他们也一定很爱我选择的那个人,在这种时候依靠他们的力量给你更好的生活我并不觉得耻辱。”

男人的声音果决而明朗,丝毫没有因为她而放弃光明前程的不舍和承认自己不足的羞愧,他只是平淡地做着决定,决定未来的生活里要有身边这个目瞪口呆的小女巫,并愿意为了她而改变自己。

在这断断续续“看到”未来和她的画面的两年内,他由最开始的愤怒、厌恶逐渐转变成说不清道不明的犹豫心思。

而他自欺欺人地逃避着,白天像周边所有的骑士同僚一样,学习圣术,磨练肉体,像个真正的神的侍卫,对黑暗生物一视同仁。可他深夜回想着脑海里雪白的身躯,胯下胀痛面红耳赤,有时恨她勾引自己,有时又恨自己是个圣骑士。

——直到他“看”到了塔米拉的消失。那个脑海里恼人的身影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从他的春梦里散去,连死讯都来自他人口中。

他在毅然踏上旅程寻找此刻的塔米拉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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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国外,最近疫情简直不得了,好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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