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某日午后

自从裴花朝遇袭又过了一段日子。

一日下午,东阳擎海结束寨内会议,由外书房转回居院寝间,见到裴花朝坐在案前出神。

那在他心头生根、日益深植的小娘子纹风不动,凝注棋秤上百多余棋子构成的棋局。若非她眼眸眨动、胸脯因呼吸微微起伏,真要教人错认成是白玉雕就的娃娃。

案上棋秤旁,一卷棋谱开展,秤上棋局即是按它记载布置。

东阳擎海又是欢喜,又是懊悔。

欢喜的是那卷棋谱乃是他所赠礼物之一,很得裴花朝欢心;懊悔的是这卷棋谱集结历代精妙珍珑棋局,局中黑白对峙,难分胜负,教她太过入迷。

东阳擎海唤道:“花儿。”连唤数声,终于裴花朝如梦初醒。

裴花朝问道:“寨主这时便回来,莫非今日无甚公务?”

“回来午歇,下午便回外书房,成摞公文等着批。”

裴花朝纳闷,既然东阳擎海不得闲,在外书房午睡,岂不便宜省事?那儿床榻铺盖一应俱全,也有小厮伺候。

转念她想,兴许他同她一般,沉迷珍珑棋局,特地归家奕棋。

他们俩得了这珍珑棋谱后,都彷佛得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得闲便凑在一块儿研究棋局,唧唧哝哝探索破解之法。

裴花朝由席上立起,久坐多时的坏处显了出来——动弹时关节酸硬。

东阳擎海卸除甲衣搁上衣架,眼睛始终望向裴花朝那儿,道:“你别净顾着下棋,长坐不动,气血要不顺。”

裴花朝过来替他除下护腕,笑道:“我平日并不这样的,只是目下这局棋局实在难人,急于破解,混忘了时辰。”她将护腕放好,瞥及东阳擎海搁在架上的甲衣稍稍歪斜,探手要挪正。

东阳擎海察觉,抢在前头扶正甲衣。

他正色叮嘱:“铠甲重,你别碰。”

裴花朝记起前事,自己头一回帮这汉子卸下防具,其它物事倒罢了,唯独甲衣本身,他不让她沾手。彼时他说甲衣太沉,她拿不动,恐要失手摔落砸坏……

她立刻从善如流缩手,却听东阳擎海接着道:“一件甲衣几十来斤,万一掉落砸中你腿脚,可不是好玩的。”

裴花朝奇道:“你不担心甲衣落地受损吗?”

东阳擎海早忘了前事,因笑道:“甲衣尚且经得起刀劈鎗刺,怎会掉落地上便坏了?”

裴花朝心中一动。

这幺说来,她当初料得不错,东阳擎海不让她帮忙卸甲,真真是体恤她力薄,而且防范她受伤,只是嘴硬不说实话。

东阳擎海洗把脸,换过干净中衣,便拉着她往床榻去。他牵起她纤手,触及那水嫩肌肤,眉头微不可察一皱。

他说道:“你也午歇。这几日你身上来了,向例最易伤风感冒。这不,晨起便咳了一阵,还不知保养。”

裴花朝道:“咳几声罢了,哪里就这幺娇嫩?”

尽管如此,她从了东阳擎海,上榻侧身而卧。

东阳擎海由背后抱住她,“睡吧。”

“嗯。”

过了一盏茶工夫,东阳擎海不动不响,裴花朝猜他已然入眠,自个儿却是静不下心睡去。

打昨儿起,她展卷读至新棋局,迄今尚未能破解,好胜心大盛。今儿大半日反复思量,她已将那棋局烂熟于胸,此刻纵然合眼,棋势也历历如绘,便在脑中继续推敲。

她筹画棋路深深出神,不防身后东阳擎海道:“在天元(棋盘中心)落黑子。”

“不行,”裴花朝脱口驳道:“天元已落白子,是为第一八三手……”

她甫答言,便醒悟东阳擎海原来清醒,晓得她阳奉阴违并未睡去,专候时机捅破呢,她则果然上当。

两人静了一瞬,而后……

噗嗤!东阳擎海和裴花朝双双笑了出来。

两人笑了一阵,东阳擎海轻拍他怀中人儿臀侧。

“老实睡觉。”他笑道:“否则下回得了棋谱我自个儿收起来,不分予你瞧。”

“好嘛。”裴花朝细声应道。

她假寐教人穿帮,有些难为情,却一点不难堪——因为明白东阳擎海无意让她难堪,惟盼她将养好身子。

这汉子为她着想,又一反平日治事严明,破例宽贷她祖母揽事……

她想到这儿,感激东阳擎海好意,遂摒却奕棋心思,闭目养神。

东阳擎海那厢眼皮轻合,耳朵却竖着,听到怀中人儿细微的呼吸平稳匀长,晓得这回她总算放下棋局,真睡着了。

他嘴角微翘,这些日子他和下人细心照料,再有棋谱转移心神,裴花朝渐渐又有了笑容。

他目睹她兴兴头头钻研棋道,语笑嫣然,心头说不出地松快。

他要的就是让裴花朝忘却所有艰苦磨难,像孩子一般无忧无虑,舒心度日。

他寻思比起金银珠玉或珍奇古玩,始终是棋谱最动裴花朝的心,便让手下搜罗更多棋谱,供她消遣。

不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昨日裴花朝遇上谱中最难的棋局便沉迷了,晚间进点饭食便放下碗箸,穷究棋路,就连吃那几口饭时也心不在焉。

他料度今日她准要故态复萌,废寝忘食,下人碍于尊卑有别,不好苦劝,遂亲自回房转一圈……

寝间门外发出敲击轻响,东阳擎海倏然开眼。

下人在他和裴花朝歇午时上前相扰,定有要事禀报。

他轻手轻脚下床开门,戴妪在门前躬身施礼。

“寨主,朱家寨五头目朱荃率兵马投奔,道是朱家寨大头目不能容人,他愿入伙镇星寨。”

东阳擎海瞳眸精亮,略问几句朱荃带来多少兵马、是何武装,便欲更衣见客。

他走过床榻时,停下脚步,转向跟来递衣拿物伺候的戴妪。

他轻声道:“裴娘子身上有些发热,待她醒来,请大夫过来诊脉。提醒大夫,不拘进补或服药,用药务必温和。今晚我必要设宴款待来客,不能回房用膳,你让吉吉留心,让裴娘子按时吃饭,别空腹伤胃。”

不多时,东阳擎海着衣离去,一路放轻脚步,出了正房,这才回复一般行走力道。

寂静院中,东阳擎海去远,裴花朝缓缓睁开眼。

她方才睡下了,却仍浅眠,东阳擎海下床的动静让她半醒过来。迷糊间,她听到那汉子压低嗓子,嘱咐戴妪照料她诸般事宜,无微不至。

她胸口暖胀,心脏一下一下抽动抽紧,嘴角眼稍要弯起,鼻头却有些酸涩。

前阵子她心神不宁,东阳擎海一迳耐心安抚,相待甚好……不,不行!

她警觉自身软弱,不禁在枕上将头一摇。

东阳擎海手段再温柔,她始终是别宅妇,教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之流,切不可动情,没的坑害自己。

她不愿深想,转动眼珠,瞥及屋中彼端棋案,上头棋秤纵横十九道,黑子白子错落开展,像张诱惑十足的网。

她往棋局瞅了会儿,翻身合上双眸。

她要依从东阳擎海交代,好好休养,等他回来……这幺做,只是投桃报李,回报他的善待,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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