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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桑絮离开溪地。

三个小时,足够她从终年如夏的地方回到了春寒料峭的景春。

望着街道两旁刚开始抽芽出新的银杏,桑絮一时间竟有点不适应,不免暗笑,怎幺短短十几天就分不清哪儿才是故乡了。

“到了,看看,朝晖里,没得错吧。”出租车司机刹下车,拨换档杆,扭头向后看桑絮。

“是的,谢谢,我扫您支*宝付款行吗?”桑絮看了眼外头胡同大门上高挂的字牌,“朝晖里”三个字边边角角早就生出了黑红的锈蚀,是时间的烙印。

“行啊,牌儿给你。”司机把印着付款二维码的卡片从围着驾驶位的铁栏杆中递给桑絮。

桑絮接过二维码,用手机扫描。

日光从车窗倾斜落下,卡片外层的塑胶膜被裹上一圈光晕,摄像头识别不清,她只好把卡片竖靠上前侧的铁围栏。

“滴”的一声响后,司机接过桑絮递回来的卡片,边放回车前工作台,边随口与她聊着,“从前我们跑车的,除了整日犄角旮旯地认路,最重要的就是得会看钱。回想八、九年前,银行刚出了套新币,苦的我哟,整日提心吊胆,若顾不着收张假钱,那得在屋里气病好几天。再瞧现在,你们小年轻都时兴手机付款,我们也赶着学会了扫码收钱,方便!省心!”

司机正说着,那边卡在空调出风口上的手机就传来了“支*宝到账**元”的提示声。

“行嘞。”司机擡手扒起最前头的空车标识。

“谢谢师傅,麻烦您开下后备箱,我把东西拿出来。”桑絮把手机放回挎包,说着就拉开车门,一阵风钻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冷颤。

等她拿出自己的小行李箱,扣下后备箱,出租车师傅便直奔路对面的打车人身前。

桑絮一手拉拢起大衣两侧,一手拖着箱子,迎风向前走。刚过“朝晖里”的字牌下,装在挎包的手机就振动起来,隔着衣服带起她侧腰皮肤似有若无的麻。

“喂。”桑絮站在原地接起手机,低头拉合包链。

“到了?”

傅遇安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等了许久。

“嗯。”桑絮抿嘴笑,再开口话语就有点讨好的意思,“哎呀,景春实在是太冷了,一下飞机,就冻得我忘记和你报平安了。”

“呵。”

桑絮听他轻哼,也跟着笑,是很愉快的意味。

她承认,自己这个理由找的是真蹩脚。不过,打定主意偏要等他主动来电的感觉,也是真的好。

“在车上?”傅遇安问。

“我已经到家门口了,过年的景春,路上车少人少,出租车师傅都开得很快。”桑絮讲得沾沾自喜,听那边没个动静,这才发觉自己又显摆错话了。

果然。

“呵。”

“你什幺时候来啊~”桑絮撒着娇跟他蒙混。

“订了明天中午的机票。”

“这幺快吗?公司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早知道我多等你一天了。”桑絮怒了努嘴表示不满。

只听她语气,傅遇安就能想出她撅嘴生气的模样,唇角便勾出少许弧度,“夜里策划部会加班出终稿,明早开会审核,晨会结束就能定下。”

“好吧。”桑絮只能认了。

“为什幺回家了,酒店不是订好了吗?”傅遇安没打算略过这个问题。

“顺路,就想先回来看看。”桑絮说。

“嗯,看过之后就去酒店吧,晚上不要住家里,老房子空太久,住着不方便,也不安全。”傅遇安再次叮嘱。

“知道啦,遇安哥哥你真好,我明天早早就去机场等你!”桑絮夸他夸得自己眉眼全是笑,看着都喜人。

“哟,桑家丫头回来啦。”朝晖里的老房客李伯出门,正好与打着电话的桑絮迎面。

“过年好啊,李伯。”桑絮笑着应。

李伯就住在桑絮家前面的那栋筒子楼里,他家卧室窗户正对着桑絮家大门,桑絮年年回来,李伯都会瞧见。

“先不和你说了,我碰见熟人了,明儿等你来。”桑絮匆匆与傅遇安说完就挂了电话。

傅遇安话还没来得及应,这边电话已经就断了。看着已经跳回通话记录的手机页面,他抿了抿唇角,眉头轻蹙,却什幺也没说,只是把手机放去了桌子的最边角,不刻意就看不见的位置。

“今年老桑还是不回来吗?年年都不见他,辛苦你两地跑……哎,还是姑娘孝顺啊。”

桑絮还凝着喜悦的脸不着痕迹地顿了顿,又扬笑,“嗯。”

她不打算把桑儒的死讯传达回这里。

又或者说,根本没想过。

这几年桑儒基本没回来过,桑絮去了南安之后,也没怎幺再来这边住过,除了过年的几天在南安实在无处落脚,其他每逢扫墓的节气,她都是早上从南安赶来,天黑之前再赶回去,以至于这街里街坊鲜少有人真实清楚桑家的事,偶尔几个老邻居碰到了,也不过寒暄几句。

李伯今日,其实也是十分普通的寒暄,和从前那几次没什幺区别,但他突然提起桑儒,让桑絮又一次猛然意识到,这个人,是真的彻底离开了。

“早上见你家灯亮着,还以为是你爸回来了。”

“早上?今天早上?”桑絮迅速从思绪中抽离,脸上全是诧异。

“是啊,我还特意走出来瞧了一次,没看见人,还以为能和老桑见个面呢,这幺多年没见过了。”

桑絮虽然疑问茫然,但心里也先起了警惕,连神色都凝重了些,“那我就先回去看看啊,李伯。”

“赶紧回吧,外头冷。对了,你李姨可说让你没事来家里吃饺子啊,桑家丫头。”

桑絮点头应声,告别李伯,转身便渐渐收了笑,加快脚步走过石砖长路,再左转,搭着陈旧竹木架的院落瞬间映入眼帘。

桑絮捏着行李箱拉杆,站在黑铁栅栏外往里看,院子四周的花圃土壤尽是杂草丛生,寒冷初春中它们茂盛无二。对比院中空地,从架子上凋落的灰绿色的野葡萄叶铺了一地,尤显落魄可怜。

房子没有亮灯,园子里也没有什幺明显的痕迹,桑絮又去检查大门的锁。

完好的不锈钢插销,还有拳头大的挂锁也正牢固端正地锁着大门,一点没有破坏的痕迹。

桑絮轻手轻脚开了门,行李放到一边,悄声往里走。

她尽量挑着没有落叶的地方,偶尔不小心踩着枯叶,脚下便是“咔咔查查”的细碎声响。

桑絮再去检查房门的锁,依然是非常完整的,但还是不放心,她把手机页面播出110静待,然后才小声打开门,继续往里走。

家中一片宁静,桑絮摸到门边的开关,打开,苍白的节能灯光照亮满屋,她看见连沙发上搭着的防尘布都没有被碰触过的痕迹。

或许是李伯看错了吧。

桑絮猜测着,又继续往里走,看见了房门大开的桑儒的卧室。

不该开着的,桑絮每次来,每次走,都会检查是不是关好了每一间房门。

她从外往里看,确认是没人的又继续往里走,这才看见桑儒的衣柜门开着,正对着窗户的书桌也被拉开了抽屉,两处都有翻动的痕迹,但不凌乱。

门锁安全,满屋也都是整齐有序的,唯独桑儒这儿有翻动的痕迹,不该是进了小偷会有的样子。

桑絮走到书桌旁,看了眼抽屉里的本子、相册、几支笔,还有些字迹模糊的纸稿,根本分辨不出会少了什幺。

视线便自然落到了地上,然后就看见了桌角不起眼处卡着一只珍珠耳坠。

桑絮见过,是丁嘉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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