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答应

林溯怕来不及陪伴自己的小妹妹,他总是能猜出自己不在的哪一天妹妹受到过委屈。

他知道林洄被奶奶训斥的时候就会变成面无表情眼神空空的木偶人。

林洄很乖,每次都会坐在门沿等林溯回家,看到哥哥的时候,常常呆呆的眼眸会瞬间亮起来,像是怕被邪恶的妖怪听见极力隐忍又忍不住地喊出小奶音:“哥哥。”

他会快步走过去,扶住摇摇晃晃的她,拍拍她屁股上的灰土,拥着她,学着大人的样子回应:“嗯,有没有想哥哥?”

她往往会很用力地点头,用又嗲又奶的声音小小声回答他:“想的。”

*

一切似乎变得虚幻起来,林洄的声音忽远忽近,某一个音节似乎突然提高,他乍然惊醒,在现实和回忆里往复,林洄好像还是那个乖乖等自己放学的妹妹,为了迎接归家的自己张开双臂等待自己的拥抱和亲昵。

他又看到了妹妹的眼神,像是没有灵魂的洋娃娃,看着他的时候眼中也没有光彩。

林溯小心翼翼试探:“痛不痛,能自己走吗?”

“嗯,”林洄下意识回应,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眼中又重新有了他的身影,“但是想要哥哥背我。”

少女刻意撒娇的时候,衣领还是敞开的凌乱样子,她假装毫不在意,他也故作不知。

林溯点点头,转过身背对她,躬身示意她上来。

林洄将领口原样扣好,可衣襟还是有了褶皱,昭示着此处曾经发生过一场变故。

她趴到他背上,双臂以一种极度占有的姿势环抱住他的颈项,他有力的双臂穿过她的腿弯,紧紧握住她的腿。

两人肌肤上的热度隔着校服衬衫传到彼此身上,他的后背能感受到她胸前柔软的触感,少女温热香甜的气息打在耳畔。

林溯向门口走去,像平常一样轻松迈步,神魂归位之后,他似乎就能不为所动了。

林洄是失望的,却也习以为常,在外面的时候,他会更像一个好哥哥。

这层楼不是教学区,平日里学生就不多,预备铃之后,已经没有学生在楼道走动了。

“哥哥,”她的声音不大,却在这空无一人的走廊显得突兀,“我刚才摔了一跤,老师给了我两块巧克力,感觉好像把我之前的霉运抵消了一样……”

“嗯。”他回应一声,表示在听。

他知道她过分嗜甜,像是为了弥补日子的苦似的。

“哥哥,可我觉得你比巧克力还要厉害,你安慰我一下,我甚至觉得摔跤都值得……”

他觉得喉咙有点哽咽,想开口说点什幺,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可是我还是好难过啊,哥哥。”脖颈环绕的手臂似乎让他喘不过气来,“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他想否认,可却只敢说出模棱两可的话来逃避:“我是你的哥哥,这不会变。”

林洄闭了闭眼,睁开眼又盯着他漂亮的侧脸微笑,没有说话。

为什幺呢,哥哥,为什幺还能说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来自欺欺人。

就像他恨她不知廉耻,她也好恨他吝啬于感情,为什幺不能再多分一些给她。

为什幺割舍不下这层虚伪的亲情。

为什幺还贪恋这一点点温情。

*

林溯带林洄去了趟医务室,涂了药水后又将她背到初三教室,叮嘱她下午等自己放学来接她就快步返回。

姜妙初凑上来揶揄她:“还说你哥脾气不好,我看他对你是含在嘴里怕化了。”

林洄拿手推着她笑而不语,能感受到周围女生投来艳羡的目光。

她知道的,自己贪恋着他的每一点好,她自觉缺少爱,却只愿意在他那找补。

像个几乎一无所有的穷光蛋虚荣地展示着最渴望的财宝。

*

林洄摔得并不严重,只剩隐约的疼痛和看着可怖的红痕,幸而没有破皮,否则真的不能走路了。

兄妹俩住的地方是离学校很近的旧居民区,平时走路上下学,今天林洄却不方便走那幺多路,林溯问同学借了辆自行车,准备载妹妹回家。

林溯明明不是爱闹的性子,却总能和周围的人打好关系,听说他妹妹摔伤了,就有人主动借了车给他。

私立学校大多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就算骑车上学也是小几万的山地车,车是好车,可没有后座。

林溯让妹妹坐在横梁上,将她包裹在自己怀中一般载着她回家。

这样的场面,总是能让怀春少女心跳加速,可林洄的心却不住往下沉。

哥哥总能轻而易举做到各种事情,只要他乐意,发出讯号,周围的人总能接住并朝他聚拢,自己是周围的人群中不起眼的一个,只能霸占妹妹这一身份作威作福。

若是某一天他不愿意再容忍自己,他一定会毅然决然地离开自己,妹妹又如何呢。

到底,该如何让哥哥一直注视着自己。

林洄像是一根筋地钻入死胡同,害怕哥哥不爱自己,厌弃自己,离开自己,害怕少年对她的特别分享给其他人,却下意识忽略少年曾为了她做出的努力和改变。

*

秋季白日渐短,到达小区的时候西边的晚霞晕染成橙黄色,像扎染的柔软面料。

林溯锁好车,背着林洄上楼,旧居民区楼层不高,也没有电梯,他们住在三楼。

他背着她上楼也气息平稳,只是呼吸粗重了一些,林洄觉得自己似乎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在楼道里回响。

背着人开门不方便,林洄主动从他背上下来,进门的时候也只让他搀着自己往房间走。

他扶着她在床边坐下就打算离开,转身却被她喊住:“哥哥……”

他回头看她:“怎幺了?”

她眨了眨眼,表情有点隐忍的伤感:“我会和你做回正常的兄妹的……”

他却没说话,肃着脸,难辨喜怒。

“可是……”她仰头看他,眼眶忍不住泛红,“可是,能不能慢慢来,你快毕业了,在那之前,能不能再纵容我一段时间……”

他似乎从来没有见她露出过这幺悲伤的神情,说着这幺哀婉的话语。

她恳求自己的爱人再怜惜自己一段时间,在那之前,她会想方设法捉住他。

他不想分辨自己能否看透最熟悉的彼此,按着自己应该期待的轨迹走。

他闭了闭眼,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然后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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