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类民间册子,看着作乐兴致居多,也并无什么实际用途;但凡有些学识抱负之人,譬如主子,都对其不屑一顾。
惊刃蹙了蹙眉,正准备将那小册子放回去,手却顿在了半空中。
自己拿起来的是最上面一册,而下面还零零落落地,堆叠着几本其他册子。
她拿着的那本叫《行云记》,勉强还算个正经名,而下面堆着的那几本可就不得了——
什么《西厢梦》,《青楼曲》,连《销魂游记》都出来了,一本比一本香艳,尺度之大、描写之细,令人瞠目结舌。
惊刃随意瞥了两眼,只觉得荒唐可笑,面无表情地合上书,放回原来位置。
柳染堤这人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字句言行,无一不古怪到了极点。
惊刃思忖着,很是不解。
她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不知家世缘由、身世背景,追兵们说杀就杀,却又偏偏留下了自己。
更别提,柳染堤分明长了副凡人们赞道的“谪仙”皮相,居然对这种无聊册子如此感兴趣,翻得页边都皱了……
此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个问题太过于深奥,惊刃擅长杀人放火,不擅长哲理道义,于是果断放弃。
亵衣被水打湿,黏连着身子,弄得她十分不舒爽,想要换件衣裳先。
惊刃向前走了几步,脚尖碰到什么硬物,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自己之前落下的佩刀。
佩刀通体修长,刃面锐利锋寒,静静地躺在草丛之中,刀柄上面刻着两个大字:
【惊刃】
惊刃弯下身,将染着点零星血泽的佩刀拾起,以软布细细擦拭过后,小心翼翼地装回刀鞘之中。
刀鞘通体漆黑,没有一丝纹路,好似沉甸甸的炭木般坠在她怀中。
惊刃垂下眉,五指抚摸着刀鞘,柔顺长发自耳际垂落,遮掩了浅色眼瞳,遮掩了她的神情。
深林之中寂然无人,她听见枝叶婆娑作响,她听见自己心中响起一个声音:
【惊刃,帮我杀一个人。】
树叶沙沙响着,似无数声音在窃窃私语,靠拢着,在她耳畔悄声呢喃。
【你们不配拥有姓名,此生都将生活在黑暗之中,遵循主子的一切命令。为主子而生,为主子而死。】
惊刃深吸一口气,猛地握紧了刀鞘,喃喃地回应道:“是。”
属下会接近她,杀死她。
——不惜一切代价。
刀鞘粗糙边缘刺痛了指腹,之前的小伤口重新裂开,渗出星星点点的血珠。
正当惊刃出神之时,头顶忽然落下个轻飘飘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几分笑意:“小刺客,你在想什么?”
惊刃心中一跳,猛地擡起头来,只见屋顶不知何时坐了个人。
柳染堤坐在小木屋顶上,正低下一点头,托着颌,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她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白衣,衣领松松垮垮,如墨长发随意披散着,缠绕着细白脖颈。
惊刃抿着唇,五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刀柄,身形微退。
她是暗阁中数一数二,名列前茅的暗卫,纵然现在因毒药原因失了些功力,长年累月积累而下的敏锐直觉却不会消失。
她不可能连人靠近都察觉不到,除非对方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身轻如雾、踏叶无声,悄然间便踏入自己身旁。
——此人果真深不可测。
柳染堤自屋顶跃下,月白小靴踏着地面,猫儿似的一丝声响也无,站在惊刃不远处。
靴尖踩着细软草地,墨发轻轻晃着着,惊刃只闻到一缕浅淡的香气,对方便已靠至身前。
柳染堤就是不好好穿衣服,衣领系得乱七八糟,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全都让她瞧了去。
惊刃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握紧刀柄,“铮”地长刀出鞘,却连一尺都没划出去,便在骤然坠地。
手腕处传来一阵刺骨疼意,那剧毒的后遗症终于显露无疑。
之前她不过是五指有点颤,把控不好方向而已,而现在虚的厉害,竟然连刀都拿不稳了。
柳染堤向前一步,惊刃便向后退一步,可如今的自己哪是她的对手,不过半个呼吸间,便被对方欺了过来。
“……别躲。”
柳染堤嗓音清冷,她敛了些笑意,五指一翻便攒住惊刃腕间,将她手腕拉过来些许。
指腹抵上脉搏,三指平布微微用力,在三息之后放开了她。
“让你乱吞毒药,”柳染堤叹口气,有点不悦地教训道,“我好不容易压下的毒素,一运功又腾起来了。”
惊刃:“……”
她抿着唇,盯着柳染堤不说话,目光有少许复杂。
柳染堤不以为然,将落在地面的佩刀拾起,靠近些许,帮惊刃插回刀鞘之中。
一时间,两人离得很近,淡香绵绵地绕了上来,而墨发掠过面颊旁时,落下几缕轻浅的水汽。
惊刃僵了僵,还没来得及躲,柳染堤便已站了回去。
她擡手将散落墨发尽数挽至身后,擡起些头来,用那漆黑的眼睛望向惊刃,忽地笑了一下。
“小刺客,我们打个商量?”
柳染堤浅笑着,道:“这样好了。你小刺客你不是要杀我幺,那更应该跟着我,同我一路走。”
她将手背在身后,向前踱了两步,恰恰好好停在惊刃面前,轻声道:“倘若你乖乖听话,喝药祛毒将身子养好,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柳染堤倾下身,笑意淡了些许,长睫低垂着,附在她面侧道:
“一个杀我的机会。”
几个字如玉石相撞,突地落在惊刃耳畔,她有些惊愕地转头,却见对方神色坦然,不似玩笑之意。
她靠得太近了,乌瞳湿润,黑睫轻颤着,几乎要触到自己鼻尖一般。
惊刃喉咙紧了紧,低头便能望见她敞开衣领间的一丝柔白肌肤,不由得心烦意乱,又向后退了几步。
“…你这是何意?”惊刃咬着牙,厉声道,“为何要救我?”
柳染堤歪着头,居然很是认真地思忖了起来,半晌后才回复道:“你生得好看。”
惊刃:“?”
柳染堤嘀咕道:“我下山不足一年,武门倒是打了好几个,可这么多人里全是歪瓜裂枣,就你生得最好看。”
惊刃:“…………”
能用清清冷冷的嗓音,顶着副谪仙般的面容,将这种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人——
惊刃发誓,她这辈子没见过第二个。
。
惊刃弄不懂对方的想法,但说实话,她也无须在意这些。
自始至终,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根据主子吩咐地那般找到天下第一,然后杀了她。
不过这位天下第一,和传言中那位很是不一样罢了……
在深林不远处的小镇之上,开张的店铺一眼望不到头,街道上人来人往,随处可见架着车的农民。
木推车上大多是用来交易的蔬菜、瓜果,只有一辆上极为特殊,排排坐了两位貌美姑娘。
一人身着白衣,手中攒着把小扇子,半趴在车边,与车夫说话道:“师傅师傅,这儿真热闹啊。”
“今日可是赶集,很多人的,”拉车的大伯憨厚地笑道,“若不是你们两个小姑娘雇我,我也打算拉头羊来卖。”
柳染堤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生得着实太好,哪怕是一副听大事的严肃神情,也叫车夫慌忙撇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了仙人。
在柳染堤身旁,惊刃一身深墨黑衣,神色冷淡似冰,怀中抱着那杆佩刀,一言不发。
两人在集市中心下来,大伯推着车走了,而柳染堤摇着扇子,很是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小刺客,小刺客。”
听见她一沓声地唤自己,惊刃不情不愿地转头,结果迎面就被扇了几下风。
不轻不重的几下,气流抚过面颊,像是纤细的羽绒挠在心尖,有些痒痒的。
柳染堤转着扇子,饶有兴致地问道:“小刺客,在集市一般要干什么?”
见惊刃不吭声,柳染堤眉睫一低,嗓音委屈了好几分:“你都答应与我同路了,怎么还是不搭理我?”
惊刃:“……”
同路是为了杀你而已。
她顿了顿,还是开口道:“倘若赶路的话,应该先寻个客栈……”
话还没说完,转头柳染堤人都不见了,惊刃迷茫地望了两圈,在个糖人铺子前见她向自己挥手。
“师傅,你能捏个我模样的幺?”柳染堤软声道,指指惊刃,“再捏个她模样的。”
惊刃生硬道:“不用。”
“你给钱还是我给钱?”柳染堤斜睨她一眼,“我一人就能吃两个。”
惊刃:“……”
做糖人的老伯擦着汗,连声道自己捏不出她俩这模样的糖人,让柳染堤很是失望,最后便买了两个小兔模样的。
惊刃全程一声不吭,眉眼间覆着霜雪,掩不住的凌然杀意,吓得其他几个买糖人的小孩全跑了。
柳染堤还在那儿等糖人,她便倚在树下等,敛着声息,藏着行迹,好似一把绷至极点的弓。
刀鞘贴合著手心,触感稍有粗糙,惊刃闭目养着神,身旁传来些轻巧的脚步。
惊刃倏地睁眼,道:“走了?”
她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才发现有只糖兔子正藏在自己面侧,被发现之后,还得意地晃了晃。
“来,给我们小刺客的,”柳染堤将竹签递过去,“一路刺杀辛苦了,真不容易。”
她笑得眉眼弯弯,唇畔泛着淡红,似枝头果子般带着甜意,诱着人咬上一口。
惊刃蹙了蹙眉:“不要。”
她转头想去躲,发间忽然落了一双手,覆着长发揉了下,动作极轻极柔。
“别家小孩都有糖人,”柳染堤义正言辞,“我们家也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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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柳染堤:别人家有的,我家一个也不能少;小刺客你等着,我这就去popo偷珍珠——
惊刃:给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