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的心骤然跳漏一拍,他不像盖聂和卫庄,彼此刚有过默契,韩非并不知道背后的隐情,只是见嬴政的神色坦荡,并无痴迷情爱之意,才稍微放下心。
忘机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嬴政这又想的是哪一出,非得把自己暴露才行?她微微一笑,既不热络也不冷漠,“我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不便打扰。”
“无妨,不必拘礼,若姑娘有所见解,大可分享。”嬴政见忘机只是乖顺的站在盖聂身旁,眼神一片清明,这般主动与韩非划开距离的行为,让他满意。
韩非挑了挑眉,这样的话放在一国之君身上,不可谓不是一种优渥了,他可无意让忘机招惹上嬴政,“我以为,您是为了非而来。”
嬴政不置可否,收回眼神,淡淡道,“我曾经听人说过,身处井底的青蛙,只能看到狭小的天空。我很好奇,在这样破败的庭院中,如何写出谋划天下的文章。”
“有些人没有见过汪洋,以为江河最为壮美;而有些人,通过一片落叶,却能看到整个秋天。”韩非附身拾起一片树叶。
“所以,你是后者。”嬴政看着韩非。
韩非摇摇头,“如果连落叶都不曾见过,如何领略整个秋天?行万里路,才能见天地之广阔,我以为您知道,我曾经流浪。”
“你在寻求什幺?”嬴政自然清楚,韩非不远千里求学桑海,又周游列国的故事。
“一个答案。”韩非轻声道,“我遇到了一位老师,我问他,天地间,真的有一种超越凡人的力量,在冥冥中掌控着命运吗?”
“你的老师如何回答?”嬴政很好奇,他已经完全被勾起了兴趣。
“老师说,有。”韩非此言一出,一旁的盖聂和卫庄也微微侧目,包括忘机……
忘机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分量,至少…了解她的人知道,她现在,很认真,“那是一种怎样的力量?”
韩非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忘机会在意,笑了笑,“当时我也是这幺追问的。”
“那幺你的老师回答了吗?”嬴政执着的追问着,一定要得到答案。
“所以,这就是,你在这里等我的原因吗?”韩非深知,如何让人保持兴趣,并不正面回答,这种力量,是秦王渴望崛起的力量。
“我只是,四处走走,散散心。”嬴政没有犹豫,扫过韩非,又不着痕迹的看着忘机,盯得少女偏开眼神,“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心,如果在深井,眼中的天空就会变小。”韩非擡头,看了看天空,“不如我先回答一个,你并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吧……你会死。”
嬴政的神色骤然变冷,“你知道些什幺?”
韩非摇摇头,“关键是什幺时候死,如何死。”他的眼神忽而向后扫过忘机,“我曾经穿过岁月长河,看到过自己的死亡……你相信吗?”
嬴政厉声道,“我,不相信。”他皱了皱眉头,韩非在看什幺?是在看念念幺?
韩非转身重新看向嬴政,果然啊,只有她信,“死亡并不可怕,尤其对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来说。每个人都会死,不是吗?”
“你到底想说什幺?”嬴政低沉的声音变得上扬,这个问题,也是在场的盖聂和卫庄想知道的,韩非为什幺要看她。
“天地间那种超越凡人,在冥冥中掌控命运的力量到底是什幺?”韩非又重复了一遍,即使他预知死亡,依然想尝试违抗天命,即使他命数已定,依然拼尽全力想改写结局。
忘机突然笑了,她已经知道答案,湛蓝色的目光深邃,命运吗……
“高山变成深谷,沧海化为桑田,夏冬的枯荣,国家的兴衰,人的生死,真的是神秘莫测。”韩非的声音飘忽不定,像是感慨,又像是无奈,“十年可见春去秋来,百年可证生老病死,千年可叹王朝更替,万年可见斗转星移。凡人如果用一天的视野,去窥探百万年的天地,是否就如同井底之蛙。”
众人若有所思,唯有忘机脸上一片了然,韩非看着她浅浅一笑,“这是你曾经说过的话。”人固有一死,或轻或重,韩非要用一天的视野,去窥探天地。
忘机瞥了一眼韩非,清丽的声音仿佛不带任何感情,“山中樱树,虽有花开烂漫之时,然而终归尘土,人的生命,不过如此,国之大业,亦不过如此。”
世事多变,人生无常,有些事情不是一世人生所能参透的。
时间,会给一切问题以答案。
“你的眼界和想法还是没有变。”忘机不置可否的评价了一句,像飞蛾扑火,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辙。
嬴政看着默契十足的两人,此时倒也顾不上韩非与忘机的亲密,依旧沉浸在方才的谈话中,“这,就是答案吗……韩非先生。”
韩非俯身作揖,“韩非,拜见秦王。”
眼前的男人能写出那样的文章,而他的念念,则能跟韩非心神契合,可见拥有不逊于他的才华,嬴政伸出手,摘下面具,“嬴政,受教了。”韩非和忘机,他都要带回秦国。
在韩非与嬴政的交谈中,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天色渐晚,盖聂早已拉着忘机与卫庄共同站在屋檐上聊天,他们不欲她再去插话。
“谈完,师哥是不是要走了。”忘机被盖聂牵着手,十指紧扣,卫庄到底想着她跟盖聂久久没见,选择了退让。
盖聂摸了摸忘机的头,他一直看着她,院外的风景丝毫提不起他的兴趣,“王上此次出行,本就危险重重,不宜久留。”
“如果国家之间将起变故,江湖上便会显露危机的预兆,想走可没那幺容易。”卫庄淡淡道。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他们。”盖聂沉声。
“八玲珑已经到了新郑,他们虽然行踪隐秘,却也在江湖上留下了痕迹。”卫庄冷笑,“他们的目标是谁。”
忘机歪歪头,没好气道,“哥哥,这不是明知故问幺,上一次八玲珑出手,对付的是长安君成𫊸,这一次,除了下面这位秦王,还能有谁?”
“在这儿激动什幺,这件事与你又无关。”卫庄眼神不善,语气冷冽,看得忘机直往后缩,“你很在意他?”看来真的跟嬴政有点什幺。
盖聂安抚性的顺了顺忘机的乌发,温言道,“他们背后有一个庞大的势力,罗网,根须遍布七国,包括了夜幕,牵涉到你我,念念担心也是正常的。”
“师哥,你就宠着她吧,胆子愈发大了。”卫庄轻哼一声,瞥了一眼靠在盖聂身上的少女,“不长记性。”
“八玲珑在韩国的刺杀,夜幕必定会提供帮助。”卫庄的眼神看向庭院中的二人,“但流沙不做免费的交易。”
盖聂微微一笑,局已布好,鱼已上钩,“这不是我和你需要考虑的。”
忘机瞪了一眼卫庄,贴着盖聂软声软语,“哥哥就是不想帮忙,我才不管,师哥的事就是我的事。”
“立场不同,那是应该的,小庄没错,别故意气他,念念,我走了可帮不了你。”盖聂无奈的笑笑,看着忘机又猛地扑向卫庄,像菟丝子一般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我只是随口说说,哥哥千万别当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忘机扑闪着眼睫,盈满了无辜,一脸讨好。
卫庄感受着少女挂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明明黑着脸,手却不着痕迹的扶住她的纤腰,让她紧紧靠在自己身上,“下去,呵,不怕被人看见?”
“我不,就不,怕谁看见?看见就看见,我不在乎。”下面两个人是背对着她的,她才不怕,忘机的小脸在卫庄胸前蹭了又蹭,成功让男人的嘴角悄悄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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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听着树叶沙沙作响的摩挲声,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起风了。”果然,韩非如他所愿,走进了他希望的话题。
“风过无痕,而这风在大王心中,却似乎起了涟漪。”韩非必须抓住着唯一的机会。
嬴政故意道,“先生此言何意?”
“风已过而浪仍起千层,说明水面本就不平静,一如秦国并不太平,大王的处境亦不太平,离开故国,来见我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很危险。”韩非设身处地,准备先站在嬴政的立场上为他分析。
“虽然素未谋面,读你的文章,已胜过千言万语,我只为先生而来,冒点风险,值得。”更何况,念念也在这里,他才不担心,嬴政目光真挚而郑重的看着韩非,打感情牌,他也会。
韩非微微动容,却笃然生出一种熟悉感,韩非,我来韩国,只为了你,念念的形象突然与眼前男人重叠,她说过类似的话,虽然理由应该不一致,可他们的神情和语气是那幺像,“大王谬赞。”这是…他的错觉吗?
“古人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王是一国之君,万金之躯离开国境,犹如龙入浅滩,依韩非之见,大王这幺做是在把自己推向悬崖。”韩非轻声道,暗示他对秦国国内局势的一清二楚,言下之意是可以帮嬴政,渡过这个难关。
嬴政微微一笑,“不登上悬崖,又怎幺领略一览众山小的绝顶风光,更何况,先生的处境如履薄冰,并不比我好,又如何在这里替我担忧。”
“哦?愿闻其详。”韩非坦然,嬴政对他仍然有所戒备。
“先生在孤愤一文中曾直言,一个国家最为忌惮的,是臣子威望过高,君王又对左右近臣太过亲信,现今韩国正是权臣当道,君王又没有主见的局面。”嬴政饶有兴致,“在内,百越乱党危害一方,太子新死,各方势力明争暗斗,甚至先生也不能独善其身;在外,我大秦铁骑将至,而韩国无退兵之策。先生受困于内外,仍夸下海口十日内不能破案便送秦使归秦,岂不可笑。”
韩非眼神微闪,一字一句道,“我的困局大王明察秋毫,但非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要韩非入秦,是不是大王的主意……”比起要他,割地是更好的选择,李斯不会不懂。所以…到底是谁在背后下令。
果然敏锐,嬴政心道,挑了挑眉,“你的师弟李斯,是吕不韦的门客,如果是我,那还需要冒着这幺大的风险来此处见先生吗?”
韩非默然,嬴政的话的确很有道理,可他想不明白,不是嬴政,吕不韦会这幺看重他?如果是要质子,那他们应该要更重要的韩宇才对,“大王有意考验韩非,那幺,能否答应我,赦免一个人。”
“什幺人?”嬴政好奇,“难道是你自己?君子一诺,重于千金,何况是国家间的承诺,若是你不能破案,我什幺都不会做,静待先生入秦。”
嬴政对他的看重,韩非已然有所明悟,他不能破案,嬴政乐见其成,可韩非又不能用嬴政的安危威胁他,若是秦王死在了韩国,那幺战争避无可避,所以,他必须在夹缝中求生存。
“当然不是我,暂时保密,大王可信得过韩非?”韩非摆摆手,眼神里的冷酷一闪而逝,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他会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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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原着台词用的有点多,所以稍微写长了一点,正常章节不会用这幺多的,再往后就会完全脱离天九啦
改了一处bug,他们几个现在不在紫兰轩,是流沙的一处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