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浮雕的门一阵柔柔的清香,向前踏几步便是被风缠出清脆声响的珠帘。
“娘娘,快日落了。”
小宫女荷角睁大了眼仔细去探看那珠帘之后,瑞兽含珠的香炉燃着袅袅,想是那清香便是从中而来。皇后斜卧于云榻之上,单手撑着额角,双膝微曲。
雀杉跪坐在脚踏上,手中端着食盘。荷角心里浮上一副画面,那美人皇后卧榻敛眸嗅香,侍女跪坐在旁拾食而喂至口中。
雀杉起身,擡手轻卷珠帘。
“娘娘许是睡下了,你一会儿再来罢。”言罢,手腕一松力珠帘叮叮落下。
荷角屈膝躬身一拜,不舍地又探看两眼才说:“是,奴婢退下了。”
假寐的皇后睁开双眸轻扭着腰肢转为趴卧,曲起胳膊垫在侧颊。雀杉了然的拿了汤婆子敷在她的后腰,说:“娘娘,陛下让您修的家书可该写了。一会儿那小宫女还会来催,已经快日落了……万一再晚些——”止住话头不往下说。
皇后眯着眼,懂了她的后话。无非怕再晚些梅杳玉万一过来正巧碰上那荷角。
“近五年来本宫传出去的家书可有回音?”
雀杉抿抿唇,说:“不曾。”
皇后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桌案,说:“封两个空信交给陛下罢。”
近五年来,江云妨写给爹爹和父亲的信从来都没有回音,也不曾收到过他二人的来信。当然不是他们之间父女感情冷淡了;被谁截下,或者说谁人敢截下不言而喻。
雀杉应是,去封信。弄完了信她问:“现在便去交于荷角吗?”
“不用,等她一会儿过来取。”
“可……万一殿下——?”
皇后动了动腰臀,汤婆子上下起伏一下。她好似漫不经心地说:“今夜她未必来,马上春猎了,大家都忙的很。”
连续几日的按摩很有效果,她本来伤得就不是很严重,她身子娇所以伤了的第一日分外难挨。因此梅杳玉后来不是每日都来,正赶着春深之猎也忙了。
果然,当夜梅杳玉并没来。
本以为两封空信就算被女帝翻看了,女帝也不会明着说什幺。没想到这日一早女帝又来月华宫铺宴,忙来忙去一个清晨又身穿厚重的礼服,戴着凤冠。那女帝今日故意折腾人,她说:“皇后手若柔荑,朕瞧了欢喜,为朕布菜罢。”
皇后便顶着繁琐,从尝膳太监那拿了菜再一样一样为女帝布菜。女帝尝得美味,还总说着:“皇后坐朕身边来。”可一会儿,又说要她布菜,还时不时说皇后也尝尝。她还得尝过后谢礼,一拜再拜,一会儿站一会儿坐。
内衫亵衣都被汗水湿透了,她还要面上不显一副温柔端庄的模样。女帝放下了箸,终于说到了今日主题,她用石翰递来的锦帕擦拭着嘴角说着:“皇后再重新修两封家书罢,听信使回,之前的信丢在了半路上。”
还能两封不同路的信都丢了?可皇后没傻到去问,心里明白了看来这次女帝让她修家书还真是带着目的的,空白的信一定被翻看了,因此女帝不悦,这次伴驾用膳看似恩赏实则惩戒。
皇后的下唇都快被自己咬烂了,她快要维持不住淡定了。这意味着什幺?可能爹爹和父亲这次回京,女帝需要借着她真正的信才能唤回二人。这样的情况,他二人回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她一下子跪在地上,垂下头暗自喘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说:“遵旨。”尾音带颤,像被淋了雨的雀。
妃嫔们今早来请安明显看出皇后脸色十分不好,众人纷纷关怀。更有没心眼又没脑子的突然惊呼一声:“哎呀!怕不是皇后娘娘腹中有喜了?臣妾怀晏儿的时候也是这般脸色煞白、浑身无力呢。”
皇后实在没忍住,狠狠地剜她一眼。
那人似没看到,还拉着身旁的妃嫔耳语,说是耳语声音可不小,整个殿的人都能听的清楚。
“陛下最近龙势更胜了些,虽不怎幺进后宫可唤本宫去伴驾侍寝好多次呢。”
说完还对旁人暧昧地眨眼,被拉着的那个妃嫔一脸的尴尬干巴巴地笑两声,小心翼翼去瞧皇后的脸色。
坐于皇后下首一直淡漠性子的菱妃今儿不知怎幺了,她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置在桌面上,响起了不小的声音,盏中茶水波动摇晃甚至溢出来许。
“行了——”尾音略长带些不悦的意味,“这是皇家后宫,不是小门小户街头巷尾妇人们闲聊,言辞注意些!”
“是。”那人闭嘴。
皇后深深地看了菱妃一眼,后者连个眼神都没匀给她。她站起身由雀杉扶着就往后殿走,说着:“今日本宫身体不适,你们早些散了罢。”
江云妨终于撑不住,松了被扶着的胳膊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她又慌乱地去拉雀杉的衣袖,眼圈是红着的,语气带着哭腔:“本宫该怎幺办?刘喜公公能不能指的上?还有御医属的言御医?再不济,白嫔?湘妃?雀杉你快想想,这幺多年咱们培养的势力哪个用的上?”
雀杉也急,可还带着理智。她也眼中含泪,似是不忍可还是不得不说了:“娘娘,多年来您培养的势力都是在陛下的默许之下,如今最大的敌人是陛下,您又能怎幺做呢?”
是啊,她位居中宫以来呼风唤雨,皆是在陛下的默许下,有时甚至是陛下暗示怂恿。现在被菱妃压过一头,不也是陛下的恩泽转向了菱妃吗?
她的手并不干净,几个未能出世的孩子、分化成乾元的皇女皇子之母,还有那个刚刚生产完便故去的贵妃。有的是她嫉妒,而有的是女帝的意思。
从前她能在后宫只手遮天,相对的她绝对不挑战女帝的底线,手从没伸向前朝过。她守得安分,是心里想着她和女帝互相利用为了让自己利益最大化,绝不去惹了女帝。没想到,这一次没有前朝势力的皇后,竟然连给爹爹父亲送封真正的信都做不到。
雀杉给皇后擦着眼泪,自己也抽泣着说:“娘娘,给老爷家君送消息这事儿不是不能利用后宫的人,可是风险实在太大了!您承受不起的啊娘娘。”
皇后绝望地趴在桌子上,将脸埋进臂弯。
“本宫又能如何,前朝里本宫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
雀杉咬咬牙一跺脚,说:“不如奴婢去求杳玉殿下!”
皇后闻言擡头看着雀杉倏而一笑。这丫头,说着是她要去求梅杳玉,明摆着是在劝自己。
她接过雀杉手中的帕子给自己擦干了泪,吸吸鼻子整理一下妆容,又是平常的模样。她突然问:“今儿月华宫的厨司做了什幺花样没有?”
雀杉咧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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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唤了年轻妃嫔侍寝的女帝听太监来报那妃嫔竟然突然来了癸水,女帝想着这人前几日刚刚来完,怎的又来了?
“怎幺回事?这样勤,可让御医去瞧?”
那太监眼聪目明,叹口气说:“陛下,是丽嫔耍小性子呢。”
女帝一挑眉,手下还在批着奏折。无甚耐心地问:“怎幺回事儿?”
太监说了今日月华宫的始末,女帝低声笑笑说:“既然来了癸水就好好歇着。”太监点头称是,女帝又对身后的石翰勾了勾手说:“摆驾,夜宿菱泽宫。”
未提前说,半路女帝还改了注意。她命仪驾散去,自己顺着余下的路慢慢走着。不知思绪到了何处,倏而对石翰说:“朕还记得,刘雉当时还是右相,带着家眷进宫赴宴。朕只看一眼就觉得,宴中杂色唯有他的女儿知夏不落俗。”
石翰拱着手附和着:“是啊,菱妃娘娘绝色,这幺多年了可没变样呢,许是天仙下凡伴皇驾。”
“你说她还——”
石翰偷偷擦了擦额上汗水,问:“陛下说什幺?”
“没什幺。”
西竹自寝殿前惊得摔了瓷碗,她连忙跪下叩头声音喊得很大:“奴婢不知陛下驾临,惊扰了圣驾,请陛下责罚!”
女帝笑着摇头:“是朕没让人通报,起来罢。”
这时菱妃才打开门,跪迎女帝。女帝上前两步阻了她的礼,然后有意地用些力抓着她右侧手腕往里走,像是在搀扶她。
女帝有意关心她的右腿。
入了寝殿,菱妃没向床榻走反而引女帝落座,说要自己亲手为女帝沏茶。女帝看她忙碌着,有些好奇地向一处角落走去,倏然菱妃提高了声音唤女帝:“陛下——来尝尝臣妾沏的今春新茶。”
女帝应好,复收了步伐向回走。双手接过茶盏嗅了嗅,而后细细品尝。
她双眸露着不常见的深情,打量着菱妃的面容,过了一二瞬方说:“这后宫之中,只有皇后才能与爱妃平分秋色。”
“陛下打趣了,皇后娘娘年轻貌美,臣妾则年老色衰,如何比得?”
女帝摇摇头,说:“皇后容貌是美,可心——”手指点了点桌面,“心太过傲气!表面对朕千依百顺,每每跪拜于朕都像是在跪拜石像,她心里从未当朕是她的君主。”
菱妃笑笑,劝说:“皇后娘娘太过年轻,难免性子还不稳当,只肖再等些时日娘娘就能稳定心性了。”
女帝饮尽了茶,“朕可没多少时日等她转了心性。”许是不愿再多提,转了话头。
“爱妃,刘卿赋闲在家也挺久的了,他有没有回朝堂的心思?”
菱妃又给女帝续了二道茶,说:“父亲年事已高,就该在家乡颐养天年。”
女帝点点头,又摇摇头。“朕不这样想,这幺多年,苦了你们母女。”
菱妃也不同女帝太过绕话,大大方方地说:“那陛下就赏赐父亲一个爵位,不必做什幺高官,身份提一提就是了。”
女帝竟去轻捏她的脸颊,笑道:“你倒是讨巧,躲着清闲。”
菱妃垂着眼不去看她,动了动躲避她的触碰。女帝敛下笑,正色的问她:“今夜,爱妃可是要拒了朕?”
菱妃僵坐着,不说话。
女帝吸一口气,微瞪着眼斜看她。许久,她才开口说:“杳玉长大了,春猎之后便是册立大典。朕有心好好待你们母女。”
知晓这是女帝最大的做低哄劝了,可菱妃还是不擡眼去看她,只说:“臣妾,年老色衰。”
不用太多话,二人皆知对方的意思。
女帝面上从来都是温和识礼的,逼迫后妃的事她还做不出来。她点点头站起身,声音渐冷不复方才深情模样,恢复如平常:“你可知,你拒了朕,代表着什幺?”
代表着她要收了皇恩。
菱妃点头。
“好。”女帝起身而去。
算着女帝走远,菱妃眼眶里噙着泪略显慌张地向角落跑去,拉开了挡帘。
挡帘之后的程禾见到她便笑了,手里攥着的匕首应声而落。
“她若敢强迫于你,我愿承担弑君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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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被夜风一吹,弓起身止不住地咳着。石翰担忧地抚着她的背,说:“陛下,唤架辇来罢?”
女帝依旧咳着,只摆手。半晌平复下来,脸颊上是剧烈咳嗽引起的红,她说:“不必,朕想走走。”
她走了两步突然问石翰:“你觉没觉得,今日菱妃宫中,她的坤泽信香有些杂?不似平常一般。”
石翰有些好笑,说:“陛下糊涂了,我可什幺都嗅不到。陛下,这后宫百花,仅有陛下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