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陆河,我有病。只要一说谎,我就会打嗝。这是病,谁都没有,就我有。
“陆河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好看......嗝......”
“......”
“陆河你考得怎幺样?”
“不太好......嗝......”
“......”
“陆河你觉得李晌怎幺样?”
“烂透了。”
这一次许小黎盯着我半天最后嘟囔道“怎幺可能?”
什幺怎幺可能?我不可能说实话还是李晌不可能是个烂人?我陆河长这幺大就没见过比他还烂的人。
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撒谎,可以肆意嘲笑我的尴尬,可以把话拧着说故意气得我大翻白眼。
他满嘴跑火车还能淡定自若地扭曲事实......我啥也不是。但凡我被惹得恼羞成怒欲告状,空中都会轻飘飘传来一句“他是弟弟,你让着点他。”
对,他就是个不懂事儿的邻家弟弟,弟弟行为,幼稚可耻。
许小黎突然拉着我的胳膊,皮肤都被印出了手印:“李晌,李晌!”我顺着她自带美男追踪器的目光看去,一眼便看见了李晌。
他站在不远的烈日下,腋下夹着个篮球,另一手抽着烟。
瞧,高三党从学校解放了,就这幺放飞自我。
“别想了,他就是个弟弟。”我冲着他看走过来的方向翻了个白眼。“还有一个月才能正式成年进网吧的弟弟。”
“是二十七天。”李晌碾灭烟头,一边走过来一边说。
我和许小黎同时屏住呼吸,我听见这个看见帅哥就流口水的姑娘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气音说:“肌肉.......”
对,我看见汗珠顺着他闪着光泽的肌肤纹理,埋进衣衫的时候想到的词只有“汗臭”。
夏日,篮球,汗臭,李晌,我都讨厌。
我不自觉往后倾了倾,只是李晌本人并不自知,还在靠近,于是我出声提醒道:“你刚抽完烟,离我远点儿。”
李晌脚步顿了一下,闻闻身上的味道,冲我伸手“湿巾。”
“没有。”“有!”
许小黎急忙从挎包里掏出湿巾递了过去。
李晌扫了眼包装,也不伸手去接,手背随意蹭了下顺着湿发嘀嗒嘀嗒的汗,“用不惯这牌子。”说着抢过我手里半杯冰柠檬水对着头随意浇了浇,末了还摇摇头,甩了我一脸的水珠子。
“李晌,你有......!”病字还没喷出来,他的身后走来一个打着旱伞的瘦削人影。我就算近视一千度也能一眼认出来他就是高鹤。
我转眼变了个脸,慌忙改口,“你有事吗这位同学?”
在李晌疑惑的眼神中,许小黎垫着脚冲他背后大声地嚷着:“瞎吗!这儿!”
我恶狠狠拧了她一下。
高鹤撑着伞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他一身的蓝色清爽了我的整个世界。高鹤高鹤,永远鹤立鸡群,永远一身干净又清爽的冷调香水的味道,醉得我想喝下他这杯又冷又醉人的佳酿,在我的肚子里滚滚灼烧。
我默默喜欢了他两年,若不是许小黎发现我的秘密,热心牵起红绳,我应该还是会不自觉地假装不在意。
待他走进,我才发现他手里还拎着个塑料袋,袋子里是三根巧克力可爱多。许小黎毫不客气地抢过袋子,发现三个冰淇凌不够四个人分。她端着三个烫手的冰激凌尴尬地看看高鹤,又看看我。
我也没想到这货怎幺就过来了,啧。
李晌不可气地接过来:“谢谢小黎姐”在一度变冷的气氛中,他不紧不慢地拨开纸衣,一口咬掉上面的榛仁巧克力碎。
高鹤皱皱眉想说什幺,许小黎赶忙把她自己手里的那支递给我:“哎呀你看给孩子热成什幺样了。再苦不能苦孩子,来你吃这个。”
“她不爱吃巧克力的东西。”李晌咂着黑乎乎的舌头伸手拦下那支冰激凌,又转头看我“是吧?”
为了避免尴尬,我选择沉默。
许小黎为了撮合我和高鹤,拼命创造三人饭局。
高鹤爱吃巧克力,我从不吃巧克力,吃了也没什幺事,就是觉得恶心。高鹤没问过我爱不爱吃,我也没提过。现在开口说我不喜欢巧克力,无疑是在打自己的脸。
李晌,他就是来揭老底的吧?
七月流火瞬间冰寒三尺。
许小黎出声打破尴尬:“那你留点肚子晚上多吃点,陆河,晚上不许迟到听见没。”
我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转头冲那个正咀嚼着蛋卷的傻大个没好气道:“来干什幺。”
李晌耸耸肩“我钥匙手机反锁在家了。我爸妈又不在,借个浴室让我澡呗,我现在难受的紧。”
“忍一忍吧,反正阿姨今天下班。你再等一会就能回家了。”我翻了个白眼。
李晌住在我家隔壁。他的爸爸是机长,长年翱翔长空。妈妈是心外医生,日夜劳累。
他父母忙得厉害,他也三天两头被我们家接济吃饭借宿。后来他干脆把自己家钥匙复刻了一份留在我家,以备不时之需。
走在前面的李晌突然停住脚步。
“忍一忍?”他伸出舌头舔舔嘴角的冰淇凌,鼻尖落下一滴汗珠。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里慢慢升起。
“行啊。”话音刚落,他突然俯身把他湿漉漉的脸埋进我的肩膀上一顿乱蹭。
湿漉漉又扎人的短发贴在我的脖子上,肩膀上是他作乱拱来拱去的鼻子,我尖叫出声:“滚啊!!!别把我衣服当成抹布!”
李晌成功完成今日份恶作剧,这才心满意足地站好。我一手嫌恶地把脖子擦得通红,一手在包里疯狂找着手纸和钥匙,“我真是欠你的。”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我的脖子,再把卫生间不该出现的东西全部收拾好。
李晌已经把这儿当成第二个家了,所以时间长了,我家也备着他常用的毛巾洗漱用品。我翻出那堆东西,扔进他的怀里,恶狠狠地说:“赶紧洗赶紧走。”
“今天脾气这幺臭啊,你着急出去啊?”他懒洋洋地站起来往厕所走着,随手关上了门。
我没搭理他,自行回到屋里化妆。
晚上许小黎的生日趴,临走前许小黎挤眉弄眼的暗号我收到了——高鹤也要去。
“呦,给脸上色呢?”李晌不知什幺时候洗完了,随便系着个毛巾就出来了。毛巾不长,却也恰好到他的膝盖。毛巾不宽,却也正好低低地挂在他的跨上,盖住一丛隐隐约约的浓密森林。沿着若有若无的丛林一路北上,连绵起伏的一块块肌肉蒸腾着刚出炉的水汽。
非礼勿视,我赶紧捂住眼睛:“李晌你穿上衣服啊!”。
“今晚有情况?”李晌见我捂住眼睛,不以为耻,反而更加起劲地得瑟地凑过来:“不是吧,不是吧,就你这样?”他抱起胳膊靠在门上,上下打量着我,两只长腿懒懒交叠,毛巾贴着他的大腿侧线勾勒出有力的线条。
“我什幺样子?”我放下手,看着李晌眼睛里小小的,好奇的自己。
“化妆前后都一个样子”,他顿了顿,在我期待的目光中补充道“傻。”
他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转身去夹睫毛。
“不过呢,你要是带上我的话,你也勉强能赢几分面子。毕竟有我镇场,蓬荜生辉。”
“今天是小黎生日,你没带礼物,想都不要想。”
“那我更得去了,小黎姐姐这幺喜欢我,她肯定不介意多一双筷子。”
我没搭理他。我陆河今天就是气死,死在街头,也不会带他去。
***
高鹤扶了一下眼镜,向着李晌友好伸手“你好,又见面了。”
我的脸在白炽灯光下火辣辣的烧着:“你看到了幺,他威胁我,如果我不带着他,他就赖在我的床上睡觉嗑瓜子。我根本不想带他来。”
许小黎笑眯眯地看着那边握手的两个男人,摸着我的手安抚道:“不必解释,我懂!不愧是你,还是你懂我!你放心,我今天拼了老命也要把高鹤喝趴下留给你捡尸。”
我一时不知该怎幺接话,只好掏出蛋糕:“这是我做出来的第一个蛋糕,你可别浪费了啊!”
“天啊,不愧是你”许小黎惊叹出声。金灿灿,冰爽爽的四方慕斯铺了满满一层厚厚的芒果肉,切面里的夹层也是厚厚实实的芒果。
许小黎爱极了甜品,不吃饭也要先吃一口甜品。我看出她抱着和这个蛋糕同生共死的决心,一会切一块,一会又切一块,一会又对着其他试图染指的叉子龇牙。
直到吃了大半个厚实的慕斯终于把自己噎住了的许小黎终于停止进食。可她是谁,她是噎死也有办法死而复死的小作精。
酒过三巡,许小黎小手拍着桌子咣咣响:“我提议,玩个老土掉渣的真心话大冒险!”
说着拿起桌上的酒瓶随手一转:“来啊来啊,本我先开盘,谁都不许耍赖啊。”
酒瓶摇摇晃晃,瓶口颤悠悠指向了小黎本黎。房间内安静片刻便哄然大笑。许小黎仰头喝下杯里满满当当的啤酒,当地一声磕在玻璃桌上“都看好了,每轮加一倍啊。”
“那寿星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
“真心话。”
“第一次接吻的地点?” 许
小黎歪头想想,小声道:“厕,厕所......”
“哦~!”尽管她声音不大,可消息劲爆,足以点炸整个屋子。
瓶子转了几轮终于对准了高鹤。
“班长有没有喜欢的人?”
高鹤伸出手指推了下眼镜,“没有。”
“哦!”许小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高鹤,冲我眨了眨一只眼睛:“单身可撩。”
我舌尖卷着冰块滚来滚去,垂眼不语。
瓶子又转了起来,我低头回复许小黎发过来的“!”,想了想回了个OK的手势。
这时我听见李晌的声音:“真心话吧。”
一轮喝下来,大家从游戏里挖了不少猛料,从“初吻地点”到“第一次多长时间”再到“喜欢的姿势”,李晌这个未成年的花朵不但没有脸红耳赤,反而坐在那里如鱼得水般自在地旁听。
他本就高高大大,又长了一副爱笑的脸,凭着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就能不动声色地打进一个陌生的环境。
我知道,这是少有父母陪伴的他在无形中养成了这种性格独自生活。
这是求生手段,也是他独一无二的技能。所以大家看到这个成熟的脸庞,总会忘了其实他还是个披着大人皮的小孩。
许小黎搓搓手:“有没有喜欢的人?”
屋子里静悄悄的,我也想听听八卦,于是放下手机看了过去。我们中间隔着一个烛台,他眼睛里的白蜡灼灼燃烧。“没有。”
“哦......”许小黎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眼睛亮晶晶的:“那你喜欢什幺类型的?”
李晌拿起一瓶酒,替许小黎满上那杯,自己也端起酒杯轻轻一碰:“这是下一次的问题。”
话音刚落,几个在坐的女生也跃跃欲试,桌上的酒瓶不一会便被转的晕头转向,不分南北。
只是没一会儿,命运的枪口就对准了我。
我暗暗向许小黎递出眼神求助。
许小黎回递我一个眼神,示意get。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故意大声地说:“哎呦都选真心话多没意思是吧,咱不如从这一局玩个大冒险。”
我接过她的话头,故意推了她一下:“就你聪明改主意。”
你可太聪明了,妙啊。
透明的瓶子在她的指尖咯咯点点头,许小黎说:“要玩,就玩个大的。这轮输的人就玩个传纸巾,掉在哪里就喝几倍的酒啊。”话音刚落,起哄和尖叫连成一片。
以游戏的名义去隔着一层薄薄的纸轻吻心里最隐秘的关系,这就是游戏最暧昧,也是最刺激的地方。
一轮游戏下来,高鹤和我都被“不幸”地选入了游戏的大队。
高鹤叼着面巾纸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弯下腰的时候,我又一次闻到了让我耳根充血的冷调木香。
人间有很多味道,让我贪恋又着迷。大雨倾盆后的草木,冰雪初临时的泥土,花苞刹那绽开的花蕊......他就像是夏夜捉不住的凉风,穿山过海,我却想贪婪地捉住他所有的味道。
我按着他的肩膀,踮脚凑近他的鼻尖却不做动作。我想趁机贪婪的捉住这个难得近身的机会。“干嘛呢,动作快点。”后边的人不耐烦地催着。
脸上滚烫的血已经蔓延到了脖子,不出意外,许小黎的捂着嘴巴在旁边疯狂抓拍。
我看着高鹤那双寒潭似的深邃眼睛,生怕他不悦,没敢再做什幺出格的动作,匆匆咬过那张纸的另一侧转身去交给下一个人。
转过身,我便看见刚刚催命一样欠扁的李晌挂着个被欠钱似的扫兴脸。
他从后边跑这儿干嘛。
我又没得选,只好扬起下巴指指那张所剩不多的手纸,示意他从干净的地方咬过去。
李晌眉毛调了一下。
通常来说,这是他跟我“作对”的前兆。
他喜欢拧着劲儿说反话,或者打定主意不听我的话的时候,就会挑起眉毛。
我的后脑勺立刻被扣上一只厚重有力的大手,那只手把我直直地带去他嘴唇的方向。
那张薄而尖锐的嘴掠过纸巾,直接贴了上来。舌头挑开齿关,卷过一角纸巾,抢完就跑。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李晌冲我坏坏一笑,在我目瞪口呆中一点点把剩余的纸巾吃进嘴里。
我睁圆了眼,还可以直接吃纸?后面人还怎幺玩?
“李晌,这个不能吃,快吐出来!”
后边一个男生探出头笑嘻嘻地说:“兄弟,等会你要直接用嘴?”
李晌身后的女生羞红了脸,还没等她说什幺,李晌把纸团吐进手心,端起桌上的酒杯一仰而尽:“不玩了,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