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游余光瞥向那座熟悉的拱桥,一个飞身,带着安宁跃至桥头。
他望着安宁佯装淡定地从他身上跃下,又后退了几步,似乎是想保持距离。于是他上前大跨一步逼近她的面前,一边欣赏着她瞬间的无措,一边捏着恰到好处的悲愤:“道长果然过河拆桥是吗,看来若是我暮游有朝一日对道长没有用处了,定然会被弃之如敝履。”
安宁听着他文绉绉的伤春悲秋,看着不紧不慢渐渐逼近的暮游,她捏了捏湿透的黑袍,伸出手拦在二人面前:“停”
暮游背着手停下,眼睛一眨不眨地欣赏着没有面具遮盖的上好面容。他的夜视极佳,连她滴着水珠儿的鬓角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清修惯了,不大习惯旁人离我太近。”
“没关系,习惯就好,况且我不是旁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这是挟恩图报?”
“我是被人恩将仇报。”
潺潺河水轻轻拍打着两岸的碎石,潮起潮落,有些缠绵悱恻。
夜凉如水,秋风穿过两人湿漉漉贴身的衣服,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暮游不欲在此吹着风和她纠缠不清,伸手指向安宁身后不远处的破庙,露出个疲惫的笑容:“要不先去烤烤火怎样?”
安宁忍者浑身恶寒的湿意点点头,转身走向来时的破庙。暮游不动声色地走在她的身后替她挡着背后的冷风。
二人生了火,靠在微弱的火苗前。
安宁喜净,掐了个决勉强清理了身子。暮游也靠着学来的法术烘干了身上的衣服。
两人隔着火堆安静下来,你看着我的脸,我看着你的脸,谁也不说话。
也不知是对面暮游灼灼的目光太过直白,还是自己离火堆过于近了些,安宁脸上还是热得慌,无奈下,她清了清嗓子先问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疑问:“幻境主人是那妇人?”
“不是。妇人没有法术,也画不出这样逼真还原的情景。”
安宁皱皱眉:“马良?你借给马良法术让他,让他复仇?”
“不错。”暮游懒洋洋的烤着双手,眼睛眯了迷,一幅极为惬意的样子。
“幻境的入口为何是这座破庙后的树枝,而出口为何是清水河?”
“这个问题,你得问马良。”
“他现在何处?”
“在这里。”
不知何时,通向后院的暗道中站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手里握着什幺东西。
安宁认出了这张幻境中看到过的脸——那位命苦妇人的儿子,马良。
马良见到两人非但不避不闪,反而走了近些。
映着火光,安宁看清了马良脏污的手中握着根笔头蓬乱的毛笔。他伸出那根笔,递到暮游的眼前,目光闪躲不敢看他:“再给我一点法力。”
安宁想要扶地而起,双腿无力,又重重地跌坐原地。暮游只好轻轻扶着她的胳膊帮她站起来。
马良抿了抿干涩的唇,视线交汇于暮游扶住安宁的手,又重复了一遍:“再给我一点法力。”
暮游摇摇头,上下打量了下蓬头垢面的少年,最后凝视着那只笔道:“你太贪了。”
“可是你说好了帮我到底的。”
“没错,我会帮你惩治这些恶人,但我也说过不得动害人的心。这次你动了杀心,所以法力不足以支撑你毁掉幻境。”
被说中了心事的少年不言不语,依然执着地擎着手中的笔。
安宁想到自己的师姐也深陷幻境,心中一凛,出声打断道:“他们人呢?”
马良擡起头看了看安宁,又转开了脸,闷声道:“给我法力,我就告诉你。”
“嗤”暮游脚下暗戳戳靠近安宁,擡手将少年的那支笔拿起。“看好了,幻术就只是幻术,假的,真不了。
那支笔随之成了一段失去光泽的枯树枝。
“你娘最后警告过你,不得触碰法术对吧。”
马良终于擡起头望向暮游的面容,又似是被什幺刺痛了双眼,立刻偏过头去遮盖自己即将失控的表情,瘦弱的肩膀微微低垂。
暮游见安宁没有发觉自己的小动作,扶着她胳膊的手渐渐往那只手心爬去:“你威胁我也没用。你娘魂魄还飘荡在外,她临死前的心愿便是用自己的魂魄困住你的法术,你若不能超度你娘,你一辈子也只能是个普通人。”
“恰好,这个道士姐姐,她可以超度你娘。”
马良擡起手臂迅速擦了下眼睛,头也不擡道:“我只想报仇,我要让那些欺负我们,污蔑我们,甚至见死不救,落井下石的人付出代价。”
秋夜寒凉,少年的声音落地成冰,砸的安宁心头一阵,她刚想开口说些什幺,暮游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向她迅速眨了眨眼睛示意她不要说话。
暮游收回视线,再看向马良时,已经有些不耐和蔑视:“好赖话我都已经说尽了,道理和方法也在眼前。你要幺赶紧超度你娘,回复法力;要幺乖乖地跟着京中来的那位贵人走,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画匠。”
安宁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暮游手中突然空落落的,他停顿了一秒,又接着说道:“可是你两个都不选,偏偏要选最难为别人的。你这是又不想违抗母命,又想报仇。真是婊子立牌坊,又当又立。你是想做个大孝子,又想借我的手铲除恶人?”
暮游骂的难听极了,安宁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暮游没去管少年脸色如何难看,反而凑到安宁的身边认真的说:“你不要皱眉,我这是卖弄学问,这句话什幺意思我也不知道,我想起来就说出来了,真的,不信你摸摸我的良心。”说着去牵安宁的手摸向自己的胸脯。
安宁被强行安利了一波手下的胸膛。暮游衣服一直保持着上岸时半披半露的状态,她的手直直的摸上了男子的皮肤。
干燥,暖和。
她拽回自己的手冷冷地看着这个恬不知耻,一直强迫她吃自己豆腐的妖怪
“穿好衣服。”
妖怪不以为耻,反而慢慢地解开腰带。
安宁转过身非礼勿视。
直到暮游说了声“好了”,安宁慢慢地转过身。
那张妩媚的脸上笑容欠扁极了,锁骨上方的斜扣故意敞着留了段春色,直到安宁转过身才不紧不慢的扣上护颈的高领。
安宁不再打理这个妖孽,召出玉如意持在手中望向倔强的马良。
马良身子僵了一瞬。
女道士身上的气息与闻讯而来斩妖除魔的道士僧人极不相同。她带着杀气,却又不似为杀戮而来。就像是一把藏于刀鞘的刀,刀鞘温柔,锋刃内藏。
“路在脚下”女道士说,“但你若执意走上一条不归路,那幺”
她手中那柄玉如意横于三人的面前开始转圈“就让你母亲的亡魂做个见证。”
马良猛地看向那柄玉如意,眼中的阴鸷碎裂开来:“不!”
玉如意转了几圈,玉石镶嵌的头部稳稳地指向了马良的身后,而他的身后正是那棵怪树所在的地方,马良面色瞬间煞白如纸。
暮游饶有兴趣地看看这柄玉如意,又看看玉如意所指的方向,眼神扫过马良煞白的面庞,语气玩味:“马家擅长以画操纵法术,你的父亲马超能把死人画活,而你能把活人画死。你用我借给你的法力创造了这间破庙和那棵怪树。”
安宁边说边收起玉如意向后院走去:“那棵怪树便是你母亲的坟冢。想来这间破庙才是幻象,而那后院的祭祀台才是真正的存在。难怪幻境的法阵起于怪树,而终于清水河。想来你是在清水河捞出了母亲的尸骨,也狠了心让那些人沉于河底。”
马良擡起双臂,用自己瘦弱的身躯阻挡着安宁的前进,仿佛在捍卫最后的秘密。
安宁走进了才发现马良比自己高一个头,她不想动手,因为她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她想了想,还是礼貌道:“请让开。”
“和他费什幺话。”
不知暮游在背后做了什幺,马良神色慌张崩溃:“不,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