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警署对肖浩强的邀请就发来,祝笛澜早就与他通好了气,顺利接手这个案子。
黑社会的火并通常有清道夫处理现场。可当时已经误伤到路过的一家三口,罗安又留下小孩,于是现场被布置得如同抢劫杀人,留下两具普通人的尸体,清走了苏逸手下的人。
男童九岁,自案件以来就被收治在儿童医院,由儿童心理医生和社工照看。
祝笛澜跟着办理案件的警员走到病房门口,警署总警司叶耀辉在门口站着,他身边还站着一位高级督察。
叶耀辉看见她略显惊讶,但还是温和地同她问好,“我以为是肖教授来,就在这里等他。”
“不好意思,”她与他握手,“肖教授走不开,只能由我代劳。我的报告会由肖教授过目的……”
“当然不是信不过你。”叶耀辉赶忙解释,随后指指身边的人,“这位是高级督察何征铭。”
她与他握手。何征铭点点头。
祝笛澜悄悄观察他,他与那个做私人侦探的弟弟何征闻长得不太相像,何征闻显得年轻气盛,何征铭虽然不过三十出头,但很有领导人的沉稳做派。
“卷宗看了吗?”叶耀辉靠近她,小声问。
“看了。这对幼童的心里打击会很大,恢复过程无法预期。”祝笛澜认真地回答,“之前幼童的证词我看了,他说没有看见嫌疑人。您有哪些疑问,我可以尝试询问。”
“这边的儿童心理医生说,这样大的刺激可能会引起短暂失忆。”
“是,这种案例在成人身上也很常见。”
“那这部分记忆,可能被恢复吗?”叶耀辉犹疑着问。
“如果对象是成人,临床方面确实有手段可以尝试。但现在的对象是幼童,恐怕我不能采取对成人的方式……”
“我理解,”叶耀辉轻叹一口气,“儿童保护现在已经介入,儿童心理医生陪了他两天,几乎拒绝我们的进一步询问,要求不再对幼童造成刺激。所以不得已找你,但你的询问也要在儿童心理医生的监督下进行。”
“没关系,这是必要的程序。”她微微一笑,关切地问,“我看了卷宗,基本要定性抢劫过失杀人。能方便问一下,您为什幺那幺关注,且一定要幼童的目击证词吗?”
“确实,证据链上来说没问题,只是……小孩子已经这幺可怜,我们查清楚些,也算是对他未来的人生有个交代。”
“当然。那我进去了。”
“稍等,”叶耀辉显出一秒的迟疑,但还是向何征铭示意,何征铭拿出档案袋里的照片,叶耀辉接过,递给她,“这些照片,如果可以,麻烦你与里面那位郭医生交涉下,我们想让幼童看看有没有他有印象的人。”
祝笛澜翻着照片,“这些是……”
“并不是嫌疑人。只是居住在那一片区域的人……或许有第二目击者,而且是成人,我们就会有进展。”
她翻到罗安的照片,不露声色地翻过去。她知道叶耀辉的言下之意。
这个案子没有实质性进展,但现场的蛛丝马迹一定让警方直觉到事情不是那幺简单。照片上的人,应该是他们挑出来的在附近居住且有过案底的人。
“你们俩都是专业的,你与她说得清道理。”叶耀辉讲得颇为轻松,“我们笨嘴拙舌,又没有专业背景,她说出两个专业术语我们直接就傻了。还是拜托祝小姐。”
“您别这幺说,”她赶忙与他谦虚起来,“我会尽力试试。”
“谢谢,郭医生不许我们穿着制服进去,所以我就不进去了。何督察陪你。”
她点点头,然后轻轻敲门进了病房。
何征铭从始至终未发一语。
她一关上门,叶耀辉温和的神色隐去,他低声说,“没想到是她。”
面对何征铭好奇的眼光,他的声音愈低,“她是廖逍的学生。”
何征铭压低声线,“廖逍都快病死了,你还没把他的势力从警署扫出去?”
“哪有那幺简单,压在我们头上的压力就有多少。”叶耀辉叮嘱,“没有证据显示她知晓廖逍的勾当。当年黄之昭说她应该不知情,但他随后失踪。我直觉她不会干净,盯紧她。”
负责男孩的儿童心理医生叫郭娜娅,有着年过四十的精明女人长相,她与肖浩强算同僚,与廖逍也相识。
祝笛澜进门后先与她在角落商谈许久,郭娜娅做派很强势,祝笛澜还是尽力为自己争取与幼童交流的时间。看在廖逍的面子上,郭娜娅终于同意她向男孩展示那些照片。
儿童病房的设计很温馨,男孩半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白得透出不健康的青色来。
祝笛澜在床边坐下,轻声细语地与他说话。
从她与郭娜娅交涉开始,何征铭就一直看着。他站在角落,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表面上的行为和动作都让人无法怀疑她有其他心思。但何征铭知道,他们这样的人,不能按照表面行为来判断,他必须万分留意,才能看到那一丝一毫可能的破绽。
她展现得亲切、温柔又可依赖,如同邻家姐姐。
事发至今,男孩只偶尔说话。祝笛澜陪他坐了一会儿,他慢慢开始对她的话有反应。她并没有提及案件,只是家常地与他聊天,两人聊起了动画片,聊起了漫画人物。
男孩开始有一些微微的肢体动作,祝笛澜看见桌上放着的蜡笔,便问他是不是爱画画。男孩点点头。她拿过蜡笔和纸,让他随意画画。
对男孩画出来的图案,她时而问问他画了什幺,时而夸奖他画得棒。
他画画时,郭娜娅也凑过来专心看着图案。何征铭见状也关注了一下,可在他看来那不过是幼童的涂鸦。而两位心理学家则都若有所思。
看来心理学家能通过画看出别人内心的事不是传言而已。
男孩用淡蓝色的彩笔慢悠悠瞄着线条,说是以前看过的大海。祝笛澜接过画,用手指抹抹水蓝色的蜡笔痕迹,示意郭娜娅。
郭娜娅点点头,在远处坐下,露出放松的神态。
虽然两人交谈的时间已经超过,但祝笛澜与男孩的交流显然是有效的,男孩并不抵触。而那副画也正是他当下情绪稳定的佐证。
两人都看了出来,且祝笛澜示意要更多时间,郭娜娅也就默许了。
何征铭先前一直苦于与郭娜娅打交道,她显然是个非常负责的医生。因为警员的做派让男孩害怕和抵触,她甚至呵斥过警员,指责他们的问话方式。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男孩。为此,何征铭虽然头大,但也清楚郭娜娅是好人。
她对祝笛澜的让步让何征铭微微蹙眉。他不想怀疑郭娜娅,但心理医生之间的交流方式他理解不了。
渐渐地,男孩略显活泼起来,偶尔主动与祝笛澜说说话。
她顺势提到了他父母去世的那一晚。男孩骤然间沉默,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温柔地安慰他。
男孩冰封的沉默松动了点。他接受她的问话,但还是说自己记不清了,他的父母忽然倒下,而他完全不记得之后的事。
其实祝笛澜反而知道些内情,罗安与她交接时告诉过她,他很快就打晕男孩,所以男孩应该不可能记得他的长相。
尽管如此,她把那些照片拿出来时,还是有一丝不安。她已经思考了很久,如果男孩认出罗安,她该如何混淆他的记忆。
她表面温柔,实际上却充满恶意,男孩的一生已经被毁,也不差她这一手了。
照片大概有二十几张,看的第一遍,男孩没有反应。她知道照片太多,已经让他疲惫。
她正想顺势结束,何征铭也意识到过多照片在男孩的接受度之外,提出先让他看一半。
她表面答应,私下暗暗瞥了郭娜娅一眼,希望她阻止。
男孩的状况很稳定,郭娜娅没有阻止的意思。
她不露声色地咬了下后牙,把手里的十张照片一一排放在画板上。
男孩抱住一只毛绒布偶,从布偶后露出一只眼睛,看着那些照片,好像照片里的人会跳出来伤害他。
男孩的视线从第一张照片慢慢移动,当他看到罗安时,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她故作安慰地抱住他,轻声说,“没事,没事……”
男孩缩在她怀里。她用双手紧紧箍住他,温柔道,“你不用怕,你只要告诉姐姐是哪一张照片就好了,好吗?”
男孩原想擡手,却发现自己被按住。
他只得把手里的布偶抱得更紧。
他许久没说话。她又安慰他两句,看向何征铭,“要不要换一批?”
何征铭点点头。她这才松手,撤走画板上的照片,换上新的一批。
男孩躲在布偶身后继续看,随后嘟囔了一句。
她惊讶,“哪一张?”
“第二排最后一张。”男孩说着涨红了脸,满是害怕。
她拿起照片,“是他吗?”
男孩忽然掉下眼泪。
郭娜娅迅速起身撤走桌上的照片,男孩扑进她怀里闷闷地哭。郭娜娅轻拍他的后背安慰他。
祝笛澜赶忙起身,把照片递给何征闻。
何征铭也大为惊讶,他没想到男孩真的会指出一人。
祝笛澜与郭娜娅道别后匆匆跟在他身后。她惊得一时间有些管理不好脸上的表情。
因为她不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