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王安送刘乐乐去上学了。
刘欢坐在餐桌边,听着刘蕾再次痛苦而愤怒地说着她对王安以及他父母他兄弟妯娌的控诉、讽刺、辱骂。
半小时过去了。
一小时过去了。
两小时过去了……
刘欢听着这听了至少三十遍的内容,她熟练地回应,安慰,聆听。
第一次知道这些,是在高考结束的第二天。
那晚,她和同学聚餐完回家。
熟悉的院子,熟悉的月光,熟悉的父母,但是他们突然和她说,他们感情淡了,他们早就想离婚了,只是为了她和乐乐才保持着这段婚姻的皮囊。
他们说,他们觉得她高考结束了,是个大人了,可以把这一切都告诉她了。
幸福家庭的虚伪表皮从那一晚被撕开之后,里面的每一个伤口,她再也没有错过。
如今,他们连在乐乐面前演戏都做不到了。
真是幸福夫妻,模范父母。刘欢在心里讽刺着。
可是看着面前刘蕾疲惫的脸庞,脆弱的肩膀,她说不出任何指责的话。
“哐”
门开了,王安终于回来了,他看了眼餐厅,垂着眼往这边走来。
刘蕾伸手理了理头发,撇过眼,看向另一边。
王安走到了餐桌边,他直看向刘欢,“欢欢,今天你叔叔生日,待会和爸爸去下。”
刘蕾听了这句话,直接起身背过去,进厨房了。
刘欢看了看他俩,半晌,说了句“好”。
从叔叔家吃完饭出来,刘欢和王安一路沉默,还是沉默。
终于刘欢受不了了,“爸,今天去叔叔家吃饭你怎幺不叫妈去啊?”
“她不会去的,我以前又不是没试过。”
……
“你们现在吵架,都不避着乐乐了吗?”刘欢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王安突然一改沉寂,激动起来,“你不知道,她那个脾气,她那个脾气!”
“我知道,可是她以前不是这样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他们对妈妈太坏了,还有你,你也是。”
“我对你妈妈还不够好吗?每次都是她挑起吵架,我哪一次不是避开?你不知道她说的话多难听!”
“吵架怎幺会是一个人想吵的呢?你每一次都避开,避开,她只会更无力,更激烈。”
“你不知道,她那个脾气,那个脾气!她拿起什幺就摔什幺,鞋子,凳子,电脑,不是摔地上,就是往你身上砸!”
……
走到院子门口,两人又沉默起来。
“你什幺时候回学校?”王安问。
“明早,要回去赶论文了。”
……
刘欢看着王安疲惫的面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待会和妈妈一起,聊一下吧。”
“在乐乐回家之前。”她又补充道。
半晌,王安回道,“好。”然后他推门进屋,一言不发地在客厅里坐下。
二楼的主卧里,
“干什幺?”刘蕾在梳妆台前翻着一本相册,腰杆挺直,头也不回。
刘欢从镜子里望着刘蕾隐有泪痕的脸,她轻轻伸手搭在刘蕾肩上,温柔而不失力道地揉了起来,“我们三个人先聊一下,我和爸爸说了,让他说出自己的想法,你们两个人心平气和地沟通一下。”
刘蕾啪地合上相册,“我哪一次开始的时候不是心平气和的?都是你爸给气的!”
“好好好”刘欢扶着刘蕾站起来,“你注意下语气,不要摔东西砸人。”
……
“乐乐快放学了。”
“……我知道了。”
下到客厅,刘蕾坐在离王安最远的沙发上,双手叉在胸前,右腿搭在左腿上,擡眼,只看刘欢,“说吧,什幺事?”
王安看着也不说话,伸手掏烟,看向别处。
刘蕾立刻火了,她伸手指着王安,“王安,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家里不能抽烟!”
刘欢一看,这又要吵起来了,立刻把茶杯递过去,顺手把王安手里的烟给收了放在茶几上。
“刘欢,我和你说了,她就这脾气。”王安看着手里的茶,淡淡地说道。
“我就这脾气?!王安,你不说说我这脾气怎幺来的?你家里是怎幺对我的?我过去二十年是怎幺孝敬你爸妈的?他们生病都是我在照顾。王永那两口子呢?我四十岁生乐乐我容易吗?可就因为她俩是女孩,王永家是男孩,你爸妈给了我什幺好脸色?再说说,你弟,王永。哪一次王永借钱我没借给他?王永他老婆把孩子塞我们家多少次了?他们呢?王永和他老婆在背后骂我的话我没说给你听?!怎幺了?他生日请我我就非要去啊?你们王家人欢聚一堂不得了?”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哪一次站在我这边了?你说啊!”
“我对你不好吗?写书不赚钱,文艺片不赚钱,我不是被你嫌弃去拍商业电影了吗?这二十多年,你在家里做王太太,我让你吃苦了吗?”
“苦!我苦!!”王安的话彻底激怒了刘蕾,她近乎嘶吼着,喊出了这句话。
这一声嘶吼吼出了很多声音,嘶吼过后,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刘欢没有作声,为两人端来新茶,坐在了两人中间。
刘蕾双眼茫然地看向门外,说话的声音突然轻了,像在飘,王安终于忍不住看了过来——
“这二十多年你在写书拍电影赚钱,我在玩吗?我不是在生孩子带孩子做家务伺候你吗?你妈来带过刘欢和乐乐吗?你干了什幺家务吗?带了几天孩子?写书拍电影不是你的爱好你的工作吗?我不想工作吗?可是我被你骗着生了刘欢之后,回得去舞团吗?”
“什幺叫我骗你生了刘欢,你这话……”王安皱起了眉。
“就是!”刘蕾直接打断了王安的话,直接看着刘欢,每一个字都像钢珠落地,干脆利落。
“刘欢,我当时很想继续跳舞,本来就没这个打算,意外怀上之后,当时也并不想生下你,这点妈妈对不起你。”
王安听了这话,盯着刘蕾看了好一会,但他什幺都没说,走到门口,背对着客厅,沉默地抽烟。
刘欢捧着手里温热的茶杯,坐在中间,低头沉默不语。
良久,客厅里传来刘蕾幽幽的叹息,“如果不是乐乐,早就和你离婚了。”
“不要在这里说乐乐。”王安的声音在烟雾中显得有些远。
刘蕾挑眉,声调又高了起来“我怎幺不能说乐乐了?”
“你去年带着乐乐见的老同学是谁?或者准确点说,见的旧情人是谁?林永平吗?拿乐乐当挡箭牌,真行。”
是因为抽了太多烟吗?王安的每个字听起来都又冷又硬。
刘蕾慌得看向刘欢,刘欢手里的茶有点凉了,她还是捧着,静静地坐着,没有什幺反应。
“我们只是吃了一顿饭,什幺都没做。”刘蕾看着王安,光影之中她只看到一个冷漠的背影,烟雾中连他的身影都有点模糊了。
“你和许洁睡了吗?王安。”她终于问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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