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谢氏斜卧在贵妃椅榻上,半寤半寐。
她虽年过半百,依然保养得宜。一袭紫霞绣金衣裙,衬得整个人华贵炫灿,脸上更无半点风霜皱纹。
两位随侍宫女在后方,手摇着团扇帮太后解暑。
姪女谢璇玑手持一桶冰屑香进来,将桶子搁在紫檀木的小几上,室内顿时清凉生香。
谢璇玑向太后福身请安道:“姑姑,皇上又要选妃了。”
见太后依然闭目不语,谢璇玑急了:“姑姑,皇上肯定会怂恿丞相…...”
太后手一举,截住她的话,缓缓地开口:“哀家知道妳想说什幺。皇上推给李承炎的女人,他哪一次接受了?再说,没有两把刷子,能坐上丞相这个位置吗?妳若嫁他,还不知是福,是祸。”
“人家说滴水穿石,相信璇玑ㄧ定能将他变成自己人。但皇上若成功地安插个心腹在他身边,岂不对我们不利?”
“这件事,哀家得再想想。别贸然走错了一步,坏了一盘好棋。”
谢璇玑即便不高兴,举手投足依然优雅从容。她有礼地福一福身,不再多言。
这时,谢太傅进入殿内,见到太后敛衽为礼道:“谢启桓参见太后。”
一旁的谢璇玑对太傅略施一礼喊了声:“爹。”
太后这才缓缓张开双目,从榻上坐了起来。
“太后,据报李丞相已完成交办任务,即将回京。”
“哦,这幺快?不愧是李承炎。”太后从小几上捻了一颗蜜饯送入嘴里,不疾不徐地问:“这趟出巡可有任何异状?”
“任务圆满完成,花街柳巷的女人他没少玩,私人荷包也大有进帐。”
太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能为财色所动,于我并非坏事。他是个两面刀鬼,但办事一向有效率,总归是个不可多得之才。只要他乖乖听令,哀家断不揭发他。不过......记下这些污点,日后用得着。”
“是。”
“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想办法除掉陵王。你贵为皇帝的辅佐大臣,谢家这一脉还得靠你兴旺。皇上一举一动,都必需钜细靡遗地禀报哀家,以免差池。”
“臣弟晓得。”
见谢启桓还杵在当下,没有离开的意思,太后擡眸问道:“还有事儿?”
“喔,不过是件小插曲。据说,丞相这次在蜀郡踢到了铁板。他对周太守威逼利诱,对方就是不愿增加税赋,后来周太守略施了美人计,丞相竟答应协助拨款。这个周太守为人一向刚正不阿,本次事件让周太守对丞相颇为反感。”
“是吗?这就奇了。两人既然不对盘,为何又给补助款?你说,这李承炎到底是不是在做戏?明着应付我,私底下是在帮皇上铺路。”
谢启桓一番沈思,不敢妄下断言。
“不如借此机会给李承炎一点警示,让他收敛、收敛。朝廷若不拨款,看他钱从哪儿来?今秋蜀郡所增加的税收,一点儿也少不得。”
“姊姊说得极是。若每个郡县都不愿缴税,国家如何赖以为生?”
太后冷冷地瞥了谢启桓一眼,不屑地道:“得了吧,你少贪一点就有了。”
“这......”谢启桓一脸尴尬地垂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是,等于承认贪污;说不是又太牵强。所有的好事,太后背后那帮人也都分了一杯羹,怎会不晓得?
“下去吧。”太后不再为难他。
“谢太后。”
太后看着弟弟远去的背影,剔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心中思忖着:
唐衍想借助陵王的势力扳倒谢家,实在太过天真。她能让唐衍坐上那张龙椅,就必能将他拉下台。
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这些替她办事的人总得给点甜头,吃足了粮草的马儿才有力气奔跑。等除掉陵王这个眼中钉后,朝中必定要整肃一番。
太极宫内。
皇上埋首在一卷卷的仕女肖像图中,遮住了大半的脸。
两位太监正弯腰帮皇上收拾御览过的画像。
某太监来报:“皇上,李丞相觐见。”
“快宣。”一听到李承炎回宫,皇上犹如久旱逢甘雨,立即翘首正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太监匆匆出门宣召,李承炎缓步而入,ㄧ如素日的从容不迫,温文而尔雅。
“臣,叩见皇上。”李承炎一拜。
“免礼,免礼。”皇上挥了挥手,左右四顾后,令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几个太监ㄧ并退离。
“李丞相,各县、各郡是否都已按照朕的旨意,增加税赋了?”皇上稍稍提高音量,与李承炎深深地互看一眼。官腔答询,以防隔墙有耳。
“回皇上。皆已办妥。”
“但朕听说你私自答应赈济蜀郡,可有此事?”
“回陛下,没这回事。蜀郡所增加的税负,一分不差,秋后缴纳。”
“那就好。”皇上示意李承炎坐到身边来:“爱卿,快来帮朕挑一挑这选秀的美女。”
“是。”
一番假意的往复对答,李承炎才隔着小几,与皇帝对坐。
“蜀郡的补助款是怎幺回事?”皇上压低声音,只有两人听得到。
“蜀郡百姓的确因洪灾而急待朝廷协助,臣已私自拨款救助。”
“那......钱从哪儿来?”皇上好奇地问。
李承炎笑得一脸暧昧道:“几个郡县的皇商贿络金不少啊,还有卖官鬻爵的收入也颇惊人的。可惜呀,我只是个过路财神。基本上,今年各郡县并未增加太多负担。”
皇上心情沈重地道:“这些狗官、商人都是大秦朝根上的毒瘤。再这幺下去,大秦朝恐自取灭亡。”
“挖东墙补西墙,的确非长久之计。”李承炎认同地点了点头。
皇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道:“也亏得你想出这个办法,否则太后那边难以交代。真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这只魔中之魔,把一干人耍得团团转。”
“微臣不敢。”李承炎垂首敛目,毕恭毕敬地回答。
“你最擅长阳奉阴违了,还有什幺不敢的?”
对于这句褒贬参半的话,李承炎只是一哂。随手抽了张画,摊开卷轴道:“此次选秀,太后肯定会安插自己的耳目在皇上身边。”
“那是必然的。但选秀只是个由头,你得让我知道哪些是忠良之后,利用这次选秀的机会,务必将重要的讯息传到。”
皇上擡眸看他一眼,声量又低了几分道:“陵王即将有难,这事不能再拖了。”
李承炎暸然地点了点头,再度将注意力移至一堆画像之中,仿佛刚刚的对谈,只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嘘寒问暖。
找到了蜀郡周太守千金的画轴,李承炎好奇地摊开来看,上头写着:
蜀郡周太守之嫡女采蓉,生于庚子年六月初九,芳龄十七。
“原来,她叫周采蓉......”李承炎状似自语,又像呢喃,舌尖玩味着她的名字。
画里的女子,ㄧ如他当日所见,满脸蜡黄。但这张画的脸上多了几颗麻子,显然是被她偷偷动了手脚,李承炎看了老半天,轻笑出声。
见李承炎这副被娱乐到的模样,皇上好奇地靠到他身边,仔细审视那幅画像。
貌似无盐的平凡女子,看不出有何特色。
“爱卿的审美果然与众不同,你若喜欢,朕就把她指给你了。”
“皇上,微臣不愿再祸害他人。”他一脸严肃地将图纸卷了回去,放到桌上。
皇上沈吟半天不语。
室内陡然陷入一片寂静,时间仿佛静止。不知过了多久,皇上才幽幽地道:“皇妹的意外以及卫国公主的死,终有一天,朕定将幕后那只黑手揪出,绳之以法。”
“皇上圣明。”李承炎起身,躬身颔首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