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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破旧的老厂房,空气与积年的灰尘勾叠交缠,处处透着一股腐朽难堪的气味,外头明晃晃的光亮堪堪穿过墙壁最上头一长排狭窄的栏杆,在最贴近墙根处落下灰蒙的倒影。

桑絮推开吱扭作响的铁门,视线最先触及的是右侧墙头栏杆下正一束一束打下来的窄窄的光,它们照亮空气中飘着的细微不可见的金色的尘。

“傅……?”未喊出口,她已经推开了门,看见距离光圈外很远的傅遇安。

他就在偌大厂房的中央,是左右两侧的阳光远不能及的地方。

他头顶的房梁上,铁链悬挂着一节一节整齐排列的白色灯管,灯光苍白晃眼,高高坠到地上,变得乏味浅淡许多。

它们照不清傅遇安模糊的侧脸,以及他身前黑洞一样的深坑。

“那个地方怎幺了?傅遇安,你别站那幺近啊,小心掉下去。”桑絮边说,边快步朝他走去。

傅遇安没有出声,更没有回头。

他始终眸光低垂,静静地看着地底的周长柏。

周长柏也使劲后仰着头看他,脸上满满生出或恍然,或不甘,或癫狂的笑。

“桑絮!是桑絮!傅遇安,你们哈哈哈哈!桑絮!”他的呐喊和疯笑迅速从坑底爬了出来,骤然炸裂这儿片刻的宁静。

桑絮再看向深坑的眼神里,全是惊诧与匪夷。

一步,两步,她停下了第三步。

她拾回投入深坑的目光,擡起来看向傅遇安。

傅遇安始终沉默着,一动不动的。

只有周长柏倏地将垂死挣扎的双臂使劲地在齐他腰下的水泥台面上撑直,手掌拍在冰冷坚硬的水泥面上,发出清脆的响。

尽管他下肢早就失去了知觉,尽管他五脏六腑都在极度难忍又无路可出的憋胀中循序破裂,可他依然使尽了浑身的力气,用指尖牢牢地抠紧地面,即使双腿被圈禁不可动弹,他仍奋力挣扎。

他的指腹很快就因过度充血而在顶端发白发乌,他却似无痛感,又根本不去在意。

此刻的周长柏,只有情绪是高涨放肆的,算作彻底自暴自弃。

他是要死了,可心狠手辣的傅遇安,还有良善做戏的桑絮又算什幺?

一个处心积虑侵吞他的家业,一个带着正义的假面害得他名誉扫地。

其实?他们也都不是什幺好东西!

“怎幺不说话!你这个下贱的婊子!我当初就不该同意让你替了丁嘉宝嫁进周家!你个水性杨花的烂货!敢偷走地下室的卡带给傅遇安,伙同你的奸夫里应外合定我的罪!哈哈哈!自诩多善良公义,你又算是什幺东西!别忘了丁嘉宝就是你害死的!她死的时候,可就死死朝着你逃跑的方向!一双眼睛就像能看得见你,死都不肯闭上!你这个万人骑……啊!!!”

与周长柏惊天的惨叫几乎是同时发出的是“咻”的一声被消音器灭了大半尖锐响儿的子弹出膛声。

傅遇安握着枪的手仍低低下指,对上周长柏用双手紧捂着的那半张脸。

破烂的脸肉,以及已经淌下周长柏一侧脖颈的浓浓鲜血。

厂房里在他凄烈的叫喊声后倏地安静下来。

周长柏暂时不能再清楚地说出话来,傅遇安却没有收回枪。

面对黑森森的枪口的周长柏,再看向傅遇安的眼神早没了先前的张扬狂妄,他瑟缩地两手紧捂在鲜血不断流淌的侧脸上,血液的温度粘稠了他一满手心。他浑身的肉都在颤抖,若是没有下肢凝固的水泥支撑,可能早就站不住脚。

子弹擦过侧脸有瞬间的麻痹之后,入骨钻心的疼便真的是扑面而来,自小便没受过什幺苦楚的周长柏,此时连这万分之一都无法受不下去。

可他不能再喊,不能求饶,只要他整个人稍想动一动,嘴、又或者是舌头,是牙齿,反正分不清具体哪儿,它们已经全都呈着想直接去死的剧痛席卷他而来。

外头的地面突然传来很轻的脚步声,周长柏用疼得发懵的大脑去捕捉上面丝丝的声响。他毫无办法,只能尝试着分散注意力,不关注剧烈疼痛带来的嗡嗡耳鸣,只企图听着这里任何的动静,看能否替他减免些微的疼痛。

“傅遇安。”

周长柏又听见桑絮说话的声音,但他没擡头看。

他早就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上面指着他的那把小巧的枪。

自然,他也就瞧不见那把枪现在已被桑絮从傅遇安手里接过,握进了她的手中。

“喊你怎幺不理。”桑絮一手握着冰凉沉重的枪管,一手抓住傅遇安的手腕,问他。

傅遇安终于偏过视线看着站他身侧的桑絮。

他的眼神分外平静,是根本没意外她的到来。

桑絮懂了。

“你故意让齐文带我来?”

傅遇安分辨着她的神情,肯定地应声。

桑絮紧紧凝望他的双眼,能看见他乌黑的瞳孔里她单薄微小又十分清晰的影像。

还是什幺都瞒不过。

“以后别这样了,我不喜欢。”桑絮低头把枪递还到他面前。

傅遇安垂眸望着她手掌中握住的枪管,以及她留给他拿的握把座。

她是不喜欢他故意设计,试探她的记忆?

还是不喜欢他开枪伤人杀人?

还是,不喜欢他?

若她记得,她就会发现,如今的傅遇安其实仍然是五年前不眨眼杀死邹昊的余暗。

可她没说清楚。

傅遇安伸手接过枪。

“这儿很难闻,回家了。”桑絮在他收回手前,拉住他的袖口。

她仰脸看着傅遇安,傅遇安也望着她。

她对坑下的周长柏置若罔闻,对他口中难堪的过往也没有丝毫的好奇心。

他想试探的答案昭然若揭。

“不走我走了。”桑絮抿唇,转身要先走。

傅遇安从旁跟上。

深坑里埋着半身的周长柏仍低头捂着脸,他的鲜血已经渐渐浸透半侧衣衫,浑身发寒,止不住的慌乱。听见两人往外的脚步声,他忙是张嘴想说话,可只微微一动,一阵疼到让他抽搐晕眩的惊颤就立即布满他所有还有知觉的器官。

铁门拉开又关上,铁锁转动,钥匙拔出。

老厂房再次恢复死寂,就像再也不会有人来。

*

“回家先去洗澡,别臭到葡萄。”桑絮坐在汽车后排,转脸看着傅遇安。

傅遇安看了她一眼,尔后伸手将她搭在腿上的手拉到他身前,裹进他的手心里。

桑絮垂眸看着他刚刚握抢的手,抿唇,没说话。

傅遇安也始终沉默。

两人交握的双手一直保持到下车,回家,傅遇安被赶去洗澡。

桑絮也去客房冲了个澡。

原本只是想随便用水冲一冲晦气,可正在她要关掉花洒前,不速之客先推门而入。

“傅遇安!你干嘛!”

桑絮伸手要去拉紧平日只作干湿分离的玻璃门。

可论蛮力,再来两个她也抵不上一个傅遇安。

“葡萄睡了。”傅遇安还是走了进来,倾身替她关上花洒。

“睡了就睡了……诶,你别进来,衣服都穿好了,地上都是水。”

傅遇安充耳不闻,取了浴巾替她擦干浑身的水珠。

“我自己来,自己来。”桑絮从他手里抢浴巾,无果。

等他替她擦了干净,他突然又一个横抱把她带到了客房的床上。

“干什幺?”桑絮赶紧翻身裹上被子,“月嫂还在呢!”

“嗯。”傅遇安脱下裤子和衬衫。

啧,又是真空打底。

桑絮来不及再说,直接被他一把拥回怀里。

“陪我睡会。”傅遇安真的单单把她搂紧,随即闭上眼睛。

桑絮狐疑地审视,等了会见他真的没有异动企图,这才放心。

“大白天睡什幺觉,我早饭还没吃,饿了。”桑絮小声抱怨。

去瞧傅遇安,他仍是没半点反应,活像是已经睡了过去。

桑絮自然不信,可也没法。她叹了口气,顺着他不再折腾,就着亲密的姿势静静地看他。

看他白皙的皮肤上温柔舒展的眉,轻松闭合的眼,纤长安静的睫毛,规律吐息的鼻,以及微微抿着的淡粉色的唇。

就这样看着,看着,桑絮便看出了悠悠睡意。

傅遇安的手又突然在被下捉住她的,紧紧的,像要捆着她,粘着她,就怕她会在他睡梦时离开一样。

有点疼,桑絮也不挣,慢慢闭上眼。

她等着睡意一并吞噬她和傅遇安,脑海里却不知为何突然清楚地浮现余暗的脸。

年少时爱穿白色体恤衫的余暗正站在金色的阳光下,站在她家小院硕果累累的葡萄藤旁,对着她扬出温柔漂亮的笑。可他只许她不远不近地注视,即使场景几番转换,从景春,到溪地,到南安,他始终笑着,又一点一点地变成了正在她身边浅浅睡着的傅遇安。

是余暗,也是傅遇安。

他们从来都是一个人,温柔英俊又冷漠阴鸷,细心忠贞又凶狠极端。

他就是这样矛盾又迷人,让她深陷其中,次次难以自救。

所以热恋,错过,枯悔,又百转千回。

但这一切,终究是有个回的。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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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姐妹一路陪伴小狗和絮果儿慢吞吞地长大,感谢,感谢。

会有番外,一个?也或者好几个。总之我先把番外补齐,就开寂听的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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