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小块颊肉被捏在手中,软软的陷落些许,让柳染堤想起街上卖的那种小白包子,不小心戳破了,便会淌出香香的豆沙。
柳染堤捏的不亦乐乎,而惊刃任由她动作,微擡起些头,愣愣地看着那两把佩剑。
虽说之前有万籁剑的“珠玉在前”,诸多世家门派都对这双生剑兴致缺缺。但一细想,能够有资格进入这铸剑大会的,有怎会是普通的剑支?
惊刃呆了片刻,几缕碎发搭在额间,落下些许疏落淡影,衬得面颊愈发柔软。
她声音忽地轻了许多,喃喃自语一般,小心翼翼道:“给、我……?”
“是了,给你的,”柳染堤收回手来,笑盈盈地抵着下颌,“一共两把,你先挑。”
惊刃就跟木头似的呆住了,半天都没有发出一个音节,倒是身后树叶簌簌,探出个小脑袋来。
寻月没有走远,一直在树上隐匿着身形,此刻正嘟着嘴,羡慕道:“老大,我也想要新剑。”
柳染堤站起身,随意拂下宽袖薄尘,一拢折扇,笑得眼角微扬,很是不怀好意。
“这儿两把剑,一把是肯定要给小刺客的,而剩下那把你若想要,可得与我打一场。”
柳染堤声音慢悠悠的,不慌不忙道:“若是打赢了,就给你。”
寻月大失所望,嚷嚷道:“老大你耍赖,这也太难了!”
——打赢柳染堤?
开什么玩笑,这天下能打赢她的人屈指可数,更别说寻月这中从暗阁期间就浑水摸鱼,一直摸鱼到被买走的暗卫。
小姑娘心中不服气,只得扁扁嘴,道:“那惊刃姐怎么就有,她打赢过你幺?”
柳染堤:“…………”
柳染堤面色僵了僵,紧握着手中折扇,好半晌才开口道:“硬要说,我确实输过。”
寻月闻言睁大了眼睛,从树上跳下来挺热闹,惊刃也有些讶异地起身,不解地望向她。
柳染堤深吸一口气,声音颇有些咬牙,淡淡道:“…两次。”
寻月猛地蹦起身,很是兴奋地想要去拽惊刃衣袖,被柳染堤“啪”一声敲在额心,制止了动作。
惊刃被柳染堤挡在身后,神色十分迷茫,道:“您什么时候败过属下…还是两次?”
“你说呢?”柳染堤斜睨她一眼,折扇柔柔搭在惊刃脖颈,一寸一寸滑落,却在要触到衣领的瞬息间,悄然收回手中。
惊刃愣是没回想起来,柳染堤便已经在桌旁坐下了,敲了敲石桌:“星星与月牙,选一个。”
双生剑之中,“璇玑”者为“星”,“晦魄”者为“月”,被柳染堤这么一说,倒显得俏皮了许多。
惊刃只犹豫了一瞬,便抿着唇,小声开口:“属下…想要‘璇玑’。”
这还是她第一次站立着与主子平时,第一次以这样的口吻说话,第一次对主子……提出如此直白的要求。
仿佛越过了一道望不见的、禁忌的虚线般,心跳得愈发激烈,几欲跃出胸膛。
柳染堤弯弯眉,笑得:“好啊,那晦魄便是我的了。”
她刚想把剑递给惊刃,对方居然又跪在地面,乖顺地弯下身来,恭恭敬敬地稽首。
“谢主子赏赐。”
她跪姿极为标准,面容藏在长发阴影间,只有那轻颤着的紧攥五指,隐约透露一丝激动情绪。
柳染堤叹口气,伸手想捏下惊刃面颊,谁料对方恰巧擡头,撞上她的视线。
她望着柳染堤,浅色眼瞳干干净净,几乎能一眼见底,清澈的叫人心颤。
指尖触到肌肤,柔而沁冷,柳染堤却像是被烫着般,迅速收回了手。
惊刃接过那把细长银剑,握都不敢用力握住,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像是捧着什么昂贵的易碎瓷器般。
她低着头,表情埋在阴影中,声音也结结巴巴的:“谢…谢主子。”
“你这毛病什么时候可以改一下,”柳染堤哭笑不得,“说了多少遍不用喊我‘主子’,就是不肯听。”
惊刃低头不吭声,垂落的细长剑穗上有只小铃铛,一晃便“叮铃”作响,蔓开清悦的响。
。
几人在医馆暂住了几日后,便重新踏回了旅途,自烟南一路北上,去往北境。
铸剑大会被抛之脑后,柳染堤从未提起过下文,倒是寻月在停下歇脚时四处乱窜,打听了些情报回来。
容夏遇害、世家争执、画舫起火——种种突发状况都叫玉楼剑庄丢足了面子,据说事后在岸边又举行了一次大会,以弥补诸位宾客的损失。
而那把众人觊觎的“万籁剑”,也在一场激烈万分、持续已久的武比后,由浮天居收入囊中。
“看来与传言说的不太一样,浮天居的永绥血脉也没衰弱嘛,”寻月坐在床边,晃着腿道,“最终还是抢到万籁了。”
惊刃摇头:“恰好相反。”
马车行在寂静深林中,正好是初夏时分,层叠枝叶挡去炙热日光,落下水汽弥漫的沁凉。
柳染堤又在车厢里面躺平,好半晌没出声兴许是睡着了,而寻月坐在车前,与攥着缰绳的惊刃聊天。
“浮天居如今实力强盛,地位极高,便是因着其代代相承的永绥一脉;但凡出自此脉之人,皆是天赋异禀、根骨绝佳,让众人忌惮。”
惊刃思忖道:“但若真如你所说,浮天居派上了数十名弟子才夺到万籁剑……”
她这么一说,寻月瞬间反应过来,接下了话端:“那就证明传言是真的!”
惊刃微微颔首。
寻月托着下颌,很是不可思议:“浮天居可是中原第一大派啊,这么强盛的门派,难道也会走向末路吗?”
惊刃还未搭话,身后纱帘忽地一阵“簌簌”作响,柳染堤挽着折扇,挑到道缝坐了出来。
“日中则昃,月满则亏。”
她嗓音极轻,漫不经心道:“物盛则衰,天地之常数罢了。”①
柳染堤也没客气,直接坐到两人之中,将寻月给挤到边上,用意浩然昭之。
“小刺客啊,你们两个聊这么开心,居然都不喊上我,”她摇着扇子,顺势便歪到了惊刃身上,嗟叹道,“真是令我难过。”
惊刃任由她压着肩膀,身子稳当的一动不动,淡声道:“主子您在厢中睡得昏天暗地,属下不敢打扰。”
柳染堤心一梗,暗道这小刺客真是胆大包天,占了自己便宜,养好了伤,竟然就还敢顶嘴了。
她摇着折扇,一边感叹着自己地位不保,一边吩咐道:“马车靠边点,我们要到了。”
深林渐褪,眼前豁然开朗,连绵山峰广阔无边,顶峰积雪皑皑,竟好似入冬般瑟寒。
“一群傻子,为了把假剑争得头破血流,真是颜面尽失,”柳染堤摇着扇,嗤笑道,“说出去可不得被笑话上十载五载。”
说着,她悄然起身,靴尖轻点,便已然移至车前几尺。
天际淡蓝流淌而下,地面枝叶延展开铺天盖地的墨绿,唯她一身雪白裘衣,立于天地之间,如同画卷中极突兀的一笔。
柳染堤拢着折扇,极目远眺积雪远山,寒风将衣袂卷起,瑟瑟涌入宽大袖口。
她转过头,笑了笑。
惊刃望着她,眼前像是有细雪落在林间,风一吹便散了满地,恍如铺满梨白花瓣。
“走了,”柳染堤拢起折扇,轻声道,“带你们去寻真正的万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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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①:“语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地之常数也。”——出自《史记·范雎蔡泽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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