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照离开家很多年了,东奔西走,说远点巴黎埃及说近点西安贵阳,为了采风大半个地球都跑遍了,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从小生活的城市。其实没有什幺好逃避的不是吗,自己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懦弱了十多年,有朝一日奋起抵抗了,用尽所有力气了,不也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吗?在外面这些年,吃苦也好,最穷的时候两个多月没洗过澡头发全部打结脸没一块白的地方,就那幺在路上走着,以前靠手艺还能赚钱小钱路费,走走就走走了权当旅行,手也废过,举起来都难,就差沿街乞讨了,还是那点没有用的尊严在那扛着,风光的时候当然也有,巴黎柏悦最贵的套房,红酒去勃艮第一车一车的买回来开party,富商也好名流也罢谁不想收藏一幅程照的画,女人门看到程照向来都是最美的姿态,最好的脸色,就因为吃顿饭便可以得程照一个包,哄高兴了还能随便挑。新晋东方抽象画家,少年天才,思维独特,所有人都说,程照真的太有想法,他可能是同时用十个脑子画的画,一时风光无二。但是有些人的人生是如果是起起落落的话,程照的人生可以说是起落起落起落起落…而且还是超大的那种。
前天的飞机回国的,落地之后冷的很,说的是今年60年一遇的低温天气,明明刚过十月也跟最冷的时候没啥差别的感觉,反正就是比巴黎冷,熟悉又陌生,算一算整整9年没有回来过,连路过都不曾有,仿佛远离这里就可以远离自己憎恨的一切,之所以回来,一半原因是又落魄了,所有人都以为他翻不了身了,那他就做给他们看,还有一半原因,大概也是放不下奶奶吧,听说身体不好很久了,尽管他们家从老到小传宗接代这任务都完成得挺早的,奶奶也才不过70出头,但是好像真的不行了,前几年还能偶尔跑出国看他,那时候他还不愿意见,放狠话说要断绝一切,其实奶奶被气走之后自己也偷偷掉眼泪,现在灰溜溜的回来,只不过想着,还有没有机会再陪陪她,再弥补一点。人生真的是要自己走过了,经历过了,才知道那些后悔和痛苦都是真实的,难以抵御的。只可惜醒悟得太晚,又变成落魄样子,不是很敢去见奶奶。
身上钱不多,这几年都当散财童子,没有投资也没有存款,买了那幺多玩意儿,也没说买几套房啥的,以致于回来的时候连个行李箱都没有就带了自己一个人。家是不想回的,那根本不算自己家,本来说找个希尔顿先开一个月房再慢慢说,打个车到了市中心,以前最繁华的地方现在萧瑟的不行,大商场对面的老楼围起来写着大大的“拆”字,路上风大,落叶被卷起来在空中盘旋,七点一刻的样子天全都黑了,拢了拢夹克往酒店里走。好多年的棒球夹克了,袖口都有些磨毛。破洞的浅色牛仔裤,一双久得不行的切尔西。虽然朴素,可能气质还是在那的,刚走进去大堂经理就迎上来,一脸笑容询问,程照要了个套房刷一个月,八万零四百卡一拉,余额不足。换了好几张一张比一张少,最多的那张也就三万三。看着前台小姐精致的面庞,欣喜渐渐淡去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他向来很会观察别人的情绪,一想到这点钱也不够住两天还是礼貌的离开了。
走的时候隐约听到几个女孩儿叽叽喳喳的说白长了那幺张帅脸,另一个说说不定是哪家落魄公子呢。
自嘲笑了笑,这下还真的是够落魄了,主要是真的他妈的冷啊,往拐角便利店买了包烟,边抽边想他妈的该去哪儿,想了想还是手机掏出来给seven打了个电话,seven以前真的算好朋友,家里条件一般爸妈千辛万苦送他去法国留学结果专业不是啥商科金融也不是啥it技术,学了个艺术品管理,学费又贵圈子里又乌烟瘴气,天天跟着一群富二代泡吧玩游戏,后面实在没钱了也不怕丢面子,就在常玩的酒吧打工了,遇到程照那天,程照21岁生日,刚拿了个大奖办了展,高兴得不行,包了半个酒吧high,喝得有点上头得意忘形了,跑去厕所吐也没个人看,在厕所一脚滑了摔到了头,刚好就遇到seven从旁边走出来给送医院去了,好巧不巧又失血过多,好巧不巧seven又给献了血,救人一命没跑了,醒了之后两个人关系就比较好了,这年seven23岁,刚毕业,手上有6张待还信用卡。程照二话不说给他全付了,后面又因为专业合适,直接让seven做自己经纪人。国内seven爸妈还以为自己儿子特有出息,说要让儿子老板回国来家里做客好好感谢他。两年前seven一声不响回国,只走的时候发了条短信说不想跟着他干了,但以后有什幺需要就找他,能帮肯定帮。到现在程照都没想得通究竟是为什幺,但还是拨通了电话。
响了两声,通了。
“喂。”
“seven哥吗?”
“我程照。”
那边沉默了大概半分钟。
“程照啊,有什幺事吗,这会儿联系我。”
“我回国了,在c城,今天好像没地儿可去,能来找你吗?”
说实话,seven以前虽然爱玩,但是性格确实很好,也很会照顾人,两人一直是哥弟相称的。所以就算他一声不响的走了,程照心眼儿不大,但是对自己人真的是从不往坏的方向揣度,也一直觉得seven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甚至也想过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
“那个,今天可能不太方便,我在外地出差,那个…不然这样,我给我妈打个电话,你去我家也行,不过我爸最近身体不太好……”
“没事儿,算了。那等你回来再说吧。”
电话挂了,越来越想不通了。
烟灭在脚下,擡脚踢了一下旁边的led灯招牌。
“88起 舒适大床房,左拐上b座9楼901。”
暗骂一句,左拐上楼了。心里想,更惨的时候也不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