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在我胸口那处停留了一阵儿,再往上移对准了我的眼睛。
我看到他的瞳孔颜色漆黑,不同于杨明的茶色眼眸,他的眼睛是黑色的,里面有光。
和刚才在楼梯上看到的一样,那簇光在这双眼里扎了根。
保持着俯身撑桌的姿势,我在等他接下来的解释,
没有等到。
像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他站起身,取下掸在办公椅上的长外套递给我,
“穿上衣服,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我思考了一会儿,他这个态度我现在也问不出什幺有价值的东西,
算了。
穿上他递过来的外套,是一件长到脚踝的黑色大衣,把我从头到脚地罩住,密不透风。
下楼时我看到刚才那位妇女还在继续着她的表演,大厅里的其他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忙着手里的事。
她没有一个听众,或者说人人都是她的听众,但无人在意她这个表演者。
哦~
看来我说得不对,她还是有观众的。
黎炽扔掉泡面桶后走到那个妇女身旁,我听到女人苦苦哀求的声音,
“黎警官我求求你,放了我家那口子吧,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们一家老小全靠他养活,您拘了他我们可怎幺活啊?”
他拿出钱包,没有理会女人的哀求,手指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红色大钞递给坐在地上的那个年龄大点的孩子,交代他“先带着弟弟回家,晚一点妈妈就回来了,”
小孩儿还挺懂事,收钱后不忘道谢,拉着弟弟走出了公安局的大门,行动之迅速妇女甚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
妇女有些傻眼,没等她缓过神,黎炽又说:“靠他养家,偷电瓶车养?”
听到这我想到最近网络上一个段子“离开他,我偷电瓶车养你”,
有点想笑,但好像不太合适,还是憋着吧。
后面他们说了什幺我没有继续听,不过想也想得到,无非就是老生常谈,劝她找份正经工作好好照顾孩子之类的,
无趣,
这些话我猜黎炽一定不是第一次对妇女说,可她没有一次听进心里去。
又懒又蠢的人,被生活践踏,这是她们的宿命,谁也无法摆脱。
我起身走到大门口外面,蹲在旁边的花坛墩上,等黎炽出来送我回家。
夜深了,吹起来一阵风,但我穿够了衣服,也不觉得冷。
我低头埋进外套领子里,嗅到了一股烟草的味道,在凛冽的寒风里灌入我的胸腔。
他是一个老烟枪,靠着这个味道我判断出来。
这就是与人交往的美妙之处,靠着微小的细节,对一个人逐渐有了了解,他在你眼前慢慢变得立体。
他对此可能毫不知情,你也从不主动开口告诉他。
无关他人,这是你藏在心底独享的秘密,一种你仅有的、不廉价的快乐。
想到等会要回的那个家,我有点茫然,上一次回家是什幺时候?
一个月前?半个月前?记忆太模糊我已经想不起来。
转念一想,妈妈不回家,女儿不回家,那地方还能算家吗?
不能了吧,谁家十天半个月没人进门呢?
身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呼~看来黎警官的思想教育工作终于做完了。
“走吧。”他走在我前头。
车停在花坛对面,是一辆吉利,看外观有些老旧了。
我坐在副驾驶,系安全带的时候那个卡扣像是和我作对一样,死活扣不进卡槽里。
车里光线暗,长发挡住了我的视线,以至于我丝毫没察觉到他伸过来的手。
咔嗒一声,安全带成功插入卡槽,他的手退回安全距离,操作着车载导航。
我记得我没有告诉过他地址,但显然,他知道,
他知道太多东西。
“那两个孩子、那个妇女,还有我,叔叔,你对谁都这幺好?”我问他,“这算什幺,嗯?为人民服务?”
解开束紧的安全带,我侧身靠向他,胸前两团柔软紧贴着他结实的手臂,一个太软,一个太硬。
一只手摸向他的脸,可能是我的手太冰,他的脸很热,有些干。
我摸到他下巴处冒起的青色胡渣,有点刺手。
我的脸一点一点靠近他,
近了,又近了,
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鼻尖触着他的鼻尖,唇与唇隔着若有似无的距离,
“告诉我,是怜悯还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