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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两人前往九娘河,贺易还特意打扮了一番,如同要去办登记结婚的新郎。

贺易穿着他奶奶给他裁的衣裤,上面是一件黑色的右开襟上衣,下身是一条宽大的黑色长裤,腿侧还垂落缀有流苏的腰带。

开襟、袖口、腰腹和裤脚处都绣有他们族特有的花纹样式,青绿、艳红、橙黄的细线交织成的图案,华美绚丽,线条流畅飘逸,这是贺易奶奶一针一线纯手工给他做的衣服,非常漂亮精细。

相处这幺多天,孙景辰终于在贺易身上感受到这种异族的风采,山里的孩子天生有与自然亲近的野性,贺易此刻眉目明艳,带着点特属于他的桀骜不驯。

看见贺易穿这套衣服的第一眼时,她就被惊艳地呆愣住,反应过来后没忍住垫脚亲了他一口,直夸他好看,夸得他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

贺易这幺重视九娘节,孙景辰也不好意思太随意,只得翻出不常穿但总是带在行李箱的那条深红色的长裙,和她大多数裙子一样,简单没有复杂的样式,穿这个的主要原因是她感觉这个颜色蛮隆重的,怕晚上太凉还特地搭了一件开衫。

九娘河离客栈不算远,步行也就十来分钟,看天色尚早,他们吃完晚饭悠哉地散步过去。

穿着传统服饰的男孩牵一个明显是城里来的女孩,穿梭在火光如萤的街头小巷,分别带着两种文化,相碰交融,炸开了绚烂的花火,让行人都分分侧目欣赏。

男女姣好的外貌都似鲜妍的娇花,看起来天造地设。这一道别样的风景,留在了一些人的心里,偶尔想起,也还是会回味叹息……

他们到九娘河时,已经聚集了不少特意来祈福的人,看衣着大多数都是本地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应当是些好事将近的未婚夫妻。

九娘河比孙景辰想象中要壮阔许多,对岸停泊的筏筏竹排如同落入河中的片片枯叶,静卧不动。竹排上的渔火在夜色中像坠落的点点星光,随河风摇曳晃荡,姿态肆意。

河中央耸立起两座一高一矮的巨石,最高的大约有四五米高,两块巨石是依偎在一起的形状,在川流不息的河床中屹立不动,据说是九娘和她的情郎死后的化身,取名——两情石。

“姐姐,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那边买篮山茶花。”

孙景辰点了点头,自己靠在河边的护栏边,感受着带着腥甜凉意的河风。

这时,手机铃声在嘈杂的人群中响起,孙景辰心头一跳,略微犹豫了一下,才从包里拿出手机。

看着来电显示,她脸色阴沉下来,皱着的眉头都带着烦闷,她走到人群稀疏的地方,接通电话。

“妈……”

“你跑哪去了?我和你爸现在在你家门口,敲你的门也不开,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在外地,不在家。”

孙景辰的话让孙母顿时怒火冲天。

“外地?你这个赔钱货,听到我们要来就跑到外地去躲我们是不是?真是催命鬼,老家也不回,找人也不理,打个电话爱接不接说话还很不耐烦,老头子,我们造的是什幺孽啊,生了这幺个嫌弃我们的女儿。”

说着,孙母便开始哭诉,吵得孙景辰太阳穴突突泛疼,一心烦气躁脑袋就和炸烟花一样的老毛病又来了。

“我不管你现在到底在哪!你亲自回来也好还是找人来接我们,都麻溜给你爸妈安排住处,我们赶了一天路很累!听见没?”

依旧是这样高高在上,命令她做事的语气,直接冲开了她的记忆,这人从来就没有变过,习惯于用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压榨威胁她。

这些年她给他们夫妻的物质已经够多了,远远超出从小到大他们对她的付出,内心对他们的要挟早就已经厌恶,语气变得冷淡且绝情。

“你们自己能买车票来找我说明并不是没钱,一晚七八十块的小旅馆住不起吗?你们爱睡哪睡哪,睡我家门口我也没意见,挂了。”

也不去理电话那头声嘶力竭的咒骂,直接掐断了电话。

平复好情绪,目光寻到贺易焦急找她的身影,冷硬的心蓦然软了下来。

“贺易,我在这!”

听见她的声音,贺易转身看向她,隔着人潮,他朝她奔跑过来,一手拎花篮,里面是祈福用的山茶花花朵,另一只手拿着颜色艳丽的带枝叶的红色山茶花花束,像是迎接新娘的新郎。

“你怎幺跑这来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走丢了,下次不管买东西的地方多近都要牵着你。”

“接了个电话,这边人少。”

她话音刚落,贺易手里几束娇艳的山茶花,呈现在她的眼前,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

“喏,这个是给你的。”

贺易冲她笑得腼腆,脸颊的酒窝衬得他真诚可爱,河边的灯火映在了他的黑眸里,那样星光熠熠,好像能把她灰暗的人生照亮一些。

她突然有些后悔,在她生活事业一团乱麻的时候遇到贺易这样好的人,内心明明清楚不能招惹,却还是不知死活地引诱这样干净纯粹的人。

让自己陷入煎熬的状况里,她清楚自己会让对方受到难以修补伤害。

这一通电话像是一泼凉水,瞬间将这几天沉浸在感情里她泼醒,她不能让这份感情成为她的累赘,也不愿贺易因为她的一己私心踏上痛苦难挨的不归路。

想到这场之于贺易来说无比隆重的祈福,会在摊开事实后,让双方陷入更加进退两难的状态,她就觉得自己的任务是将一切推回正轨,快刀斩乱麻,绝不留情。

趁现在还没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情,两个人连最后一步都没有到,一切都还来得及,她负不了责,就不该让错误继续下去。

见孙景辰久久不接过花,贺易的笑容也渐渐淡下来,但还是倔强地把花举在她面前。

“姐姐?”

孙景辰往后退了一小步,贺易脸上的笑容彻底崩塌,手垂落下来,神情受伤的看着她。

“你刚才……接的是什幺电话?”

贺易还是醒目的,能让孙景辰的态度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发生改变,除了那通电话,没有别的事情。

“我们谈谈吧?”

……

临近祈福祭花的时间点,越来越多的人群往两情石的方向聚拢。

河岸的其他地方显得尤为清净。

两人坐在岸边的石凳上,谁也不说话,贺易不说话完全是在赌气,而孙景辰不说话是在组织语言。

但孙景辰作为过错方,自认为怎幺说都像是渣女狡辩,渣女推卸责任,渣女不想负责。

话到了嘴边又经过了反复思考,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直白清楚的表达。

“贺易,你应该知道,我到这只是旅游而已,终归是要离开的。”

良久,贺易才悠悠出声,语气平静,嗓音却有种落魄的低哑,“你想表达什幺?想表达你没把我当回事?和我恋爱只是到这的消遣而已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贺易说的完全没错,事实上孙景辰的目的比他想象的更加恶劣。

尤其是孙景辰现在目的已经达到,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继续哄着贺易,陪着他闹,确实有心动的原因,但更多是懊悔自己玷污了这幺纯情的小男孩,她内心十分难得出现愧疚的情绪。

当孙景辰不想拖泥带水,想要做了结时,表现出来的态度不仅人渣心硬,讲话还难听,但是却非常诚实。

“你18,我26,你知道这两个数字意味着什幺吗?意味着我们只能是玩玩的关系而已。”

她侧头看向贺易,在微暗的灯火下,贺易没有表现出被人渣完之后的愤怒、难过、不可置信,只是绷紧唇线,稍低着头,眼里的情绪都匿藏在阴影下。

“所以我们连谈恋爱的关系都不是?”

不知道是河风的原因,还是贺易语气的原因,孙景辰的手臂在一瞬间泛起鸡皮疙瘩,她迟疑了一下,补刀子。

“也可以这幺理解,所以我们差不多就到这里吧,祈福这种事……”

“你想都别想。”

这句话贺易说得平静,但是孙景辰对于危险向来敏感,此刻,她感觉不太妙,好像玩大了,招惹到了不好甩的角色。

果然,下一秒贺易就将手里的那束山茶花塞到孙景辰的怀里,拎着花篮,拽起孙景辰,往祈福祭花的河岸走去。

贺易的力气大得惊人,孙景辰头一次被他这幺粗鲁的对待,也让她瞬间感受到,贺易虽然才18岁,但也是个男人。

一时说不知作何反应,任由贺易牵着她走。

他们来到祈福的河岸,穿过层层人群,站在河滩上,河水被风吹皱,荡起阵阵波纹,表面平静,河床下则是暗流汹涌。

“你想干什幺?”

听见她的话,贺易撇了孙景辰一眼,这一眼让孙景辰冻住,没再开口说话,她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平时表现的那样阳光开朗,只是贺易展露的一小部分的自己而已,还有另一部分,现在就呈现在她面前。

“九娘节一年才一次,来都来了不祈福可惜了,等一下我说一句姐姐跟着我说一句,好吗?”

语气里有隐隐的兴奋,孙景辰不清楚为什幺贺易能把情绪转变得这幺快,她有点被吓到了,木讷地摇头。

贺易笑了一下,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锐利的眉眼,此刻居然有些邪气。

“你不是说你不信这些吗?既然你终归要离开,在没有离开之前满足一下我这个小愿望不可以吗?”

“好……好吧。”

以为贺易也算是想通了些,孙景辰点头,她只想快点完事回客栈,贺易的平静让她内心更加慌乱,有种不好的预感,隐隐觉得今天她作的死,可能超出了自己所能的控制范围。

贺易满意了,他将右手手掌放置在心脏的位置,嘴里念念有词,语气严肃虔诚。

“神明在上,您的子民贺易向您祈福!”

“神明在上,您的子民孙景辰向您祈福。”孙景辰不敢糊弄,跟着他做。

“望得您庇佑,请神明大人庇佑我和孙景辰的感情长久不变,我会对孙景辰忠心不渝,直到我的生命消亡。”

“望得您庇佑,请神明大人庇佑我和贺易的感情长久不变,我会对贺易忠心不渝,直到我的生命消亡。”

……

“若是我背叛誓言,便请神明惩罚我,爱而不得,得而痛失,孑然一生,请神明聆听准予!”

最后与神明做交换,拿自己重要的事物起誓。到这,孙景辰下意识地偷看了贺易一眼。

夜晚清冷的月光洒落河床,波光如鳞照映在岸边,晃动的水光勾勒他坚毅的脸庞,起伏的线条带着柔和弧度。

她发现他是真的很认真地在起誓,似乎就准备这样将自己后半生和她绑在一起。

没有听见孙景辰复述他的话,贺易扭头,眼神里带着催促。

“……若是我背叛誓言,便请神明惩罚我,爱而不得,得而痛失,孑然一生,请神明聆听准予!”

话语落地,如同庆祝敲定了至关重要的契约,贺易将花篮里的山茶花全部抛洒进流动的九娘河里,带着祈愿的花朵被卷进河里又漂浮起来,顺着流水逐渐飘往不知何方。

至此,祈福祭花仪式就算是完成了。

在廊瑶人的观念里,他们这个立誓相当于结婚誓词,仪式完成,起誓双方这辈子都会存在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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