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正是午时,行宫又迎来了一位尊贵无比的主人,午膳便准备得格外丰盛,也极对皇帝陛下的口味。
用过膳食,母子两人对彼此都放心不下,又吩咐御医过来了一趟。沈太后的身体确实已无大碍,但还需好好休养。皇帝手上只是磨破了皮,御医小心仔细地抹上药膏,瞧见一旁沈太后关切的眼神,便拿起绷带准备再包扎起来。
扶襄擡手拒绝了,这实在不算什幺严重的伤口,如此包扎反而会动作不便。沈太后只得依了他,又想起他一路奔波过来,定是诸多劳累,便催促他先去寝宫歇息一番。
一个多时辰后,扶襄醒来时日头已往西偏移,朵朵橘黄正落在半开的窗台上。
他有片刻的恍惚,走出殿门只见空无一人,却不觉过于幽寂,反而有一种安静的祥和。
“陛下!您醒了!”
扶襄闻声看过去,是他的随行侍卫之一,名叫卫安,今年不过二十岁,此时热情高涨的,一脸兴奋之意。
“去哪里了?”他站在台阶上问。
卫安近前来,不安地挠了挠头,方才的神色尽数收敛,抱拳回道:“回陛下,卑职方才在后花园和明公公切磋武艺,请陛下恕罪。”
扶襄愕然,一时没有开口。卫安低着头,正是忐忑难安之际,听见了上方传来的声音,许是刚睡醒,带着漫不经心的沙哑,“哦?你可赢了他?”
闻言,卫安更深地低下了头,羞惭道:“卑职技不如人,请陛下责罚。”
这确实有些给皇帝丢脸了,毕竟也是御前侍卫。但扶襄可知道明飞逸以前是干什幺的,况且卫安武艺也着实不俗,只是跟在他身边少有与敌人深入交流的机会,乍一遇到久经沙场的将士自然落于下风。
“回宫再说。”扶襄迈下台阶,缓步向后花园走去。
卫安听见他的话怔了一怔,眼角瞥见一抹衣袍扬起又落下,也急忙跟了上去,只是神色拘谨,再不复方才的高涨。
“不过,明飞逸之前是虎旗营的人,你一时落败也只是因为不了解对手,若给你机会,他未必能再胜过你,对吗?”
最后,扶襄停下脚步,回转身去看他,明明是一副再平淡不过的语气,却教人热血沸腾的。
虎旗营!?那可是当年摄政王带领的军队,打了无数的胜仗,可以说朱周国如今的安稳一大半都是靠他们的拼杀得来的。
卫安面色一凛,“唰”的一声跪在扶襄面前,望着他嗓音坚定,“是,若有机会,卑职定不会叫陛下失望。”
扶襄垂着眼注视他片刻,然后擡一下他的手腕,跟着浅淡地笑了一声,“朕知道,起来吧。”
此时风有些大,日光余温尚存,卫安跟在扶襄身后,两人不远处一群人七七八八围作了一圈,叽叽喳喳的,可谓热闹非凡。
见此扶襄眉头微皱,也不再上前,负手站定后问身侧的卫安,“他们人呢?”此行他可是带了五名侍卫,怎幺以前不曾发现,一个个的还会玩忽职守?
“回陛下,”卫安垂着头不敢看他,方才的雄心壮志因为队友的拉胯几乎消失殆尽,“他们四个应当还在和明公公切磋武艺。”
扶襄望过去的目光一顿,几乎被气笑了。这时一名侍女从两人面前路过,急忙停下脚步福身行礼。
“太后在正殿吗?”扶襄问她。
“回陛下,娘娘在后花园,奴婢此行是回去换手炉。”
侍女低着头,手上捧了一只小巧精致的珐琅手炉,不知是害怕还是什幺,嗓音紧张得在发颤。
“嗯,你去吧。”扶襄留下一句话,径自往沈太后所在的位置走去。
母子两人久不相见,沈太后自然希望他能留下小住几日,但也深知朝堂瞬息万变,他年纪尚小,应付那些官场的老狐狸已是极耗费心力,怎可再惹他人诟病。这般不舍下,沈太后也只劝他在此住上一晚调整体力。
可能终是有些遗憾,晚膳时沈太后还特地命人备上了酒水,席间兴致颇高地与扶襄小酌了几杯。
结束时,沈太后已有些不胜酒力,她倚在桌沿一手支着下颌,神色虽不甚清明,却笑意盈盈的,满目柔和一直望着坐在左手边的皇帝。
扶襄尚且清醒,便越发在她的这种目光中不自在起来,或者说,是没来由的紧张和不知所措。
“母后,您还好吗?头晕吗?”他攥了攥手指,侧过身子微微低着头注视她,声音放得很轻。
沈太后看着他又笑了,然后缓缓摇了摇头,低声叫他,“襄儿...”
是喝醉了吧?!扶襄有些不确定的想。沈太后还在盯着他看,接着慢慢擡起了另一只手,直接伸到了他的面前。
再然后,那只柔软温热的掌心就落在了他的脸颊上,似带着无限怜惜和愧意地抚了又抚。
扶襄当场愣住,很快回过神握上她的手腕,动了动唇却喉咙直发梗,片刻后终于找回自己声音,“母后是太过想念儿臣了吗?儿臣应该早些过来.....”
沈太后听见他如此说,顿时眼眶就红了,“是,母后很想念你....”
她只说了一句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似的,克制地抽回手低下了头。
这副模样倒叫扶襄慌乱起来,他手足无措地准备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却摸了个空。
看来这次出门太过匆忙了些,一旁陪站的刘嬷嬷原打算上前,却在看见扶襄小心翼翼地垂着脸,用手指轻轻抹去沈太后眼角的泪滴时,又红着眼停下了脚步。
情绪使然,沈太后五分的酒意已酿成了八分,她无力地靠在扶襄肩上,整张脸都是酡粉色的,眼尾压着抹红,嘴里念念有词,“襄儿怎幺又瘦了...宫里伙食不好..吗....我见了...也会心疼的....”
扶襄揽着她,明知她已经醉了,却也温柔又认真地回答:“儿臣一切都好,可能是长高了些,母后才是要照顾好自己。”
沈太后听进去了,坐直身子后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扶襄见状赶紧去扶她,站定后被她握着胳膊细细打量,然后只见她点点头,欣喜道:“襄儿正长身体呢,更要多用些膳食。”
说罢,她的眼神一瞬间变得茫然,接着似站立不稳般直往一边倒去。扶襄时刻注意着,擡手揽着她的肩,让她靠在了自己怀里。
之后,沈太后便彻底昏睡了过去。扶襄还是头一次见他的母后醉酒,倒是安安静静地,却多了几分小女儿姿态,让他新奇之余感慨万千。
母后果然还是在这里更快乐舒心些,且有人陪着,挺好的。
翌日,沈太后醒来已是巳时,宫人告知她皇帝陛下已经带着人离开,她怔愣片刻,回过神难得带了几分焦急问:“走了多久了?怎幺不喊醒本宫?”
“回娘娘,陛下出发已有小半个时辰了,是陛下不让奴婢喊醒您,说您昨夜里饮了酒,要好好歇息。”
沈太后神色一空,怅然若失坐在床榻上,半束青丝滑下脸颊,遮挡住了泛红的眼角。
“娘娘,但陛下留有一封信,吩咐奴婢亲手交给您。”
沈太后擡头看她,眼中燃起一丝亮光,“在哪里?让本宫看看!”
信中说,他怕看见母后不舍分离,所以才不辞而别。
沈太后一手拿着信纸,一手捂着嘴,眼含泪光。往下看,说的是要她注意身体,香山的冬天气候太冷,可以去云南大理过冬,体验那里的风土人情。
一炷香后,她在侍女的伺候下收拾妥当,走出殿门时明飞逸正安静候在一边。
沈太后停下脚步,也不说话就站在门边看他。
明飞逸上前,先把她的狐裘披风系得更紧了些,又怕她还在伤心,只能笨拙地安慰,“你若不舍,我们回京城也只需十日,并不远,路上有我在。”
他说完,四周安静了许久,沈太后仰着脸望他,半晌摇摇头,“我回去会让他瞻前顾后的,他偶尔过来一次就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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