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八里·事发

吕琳妈静静躺在白布下,半干不湿的头发紧贴在头皮,紧闭双目,嘴巴圆张,像人欲言又止时。

可死人不会说话。

昨晚她彻夜未归,吕琳以为她又去哪个毒友家蹭麻古了,连通电话也没打。吕琳昨天上班前嘱咐她记得吃饭,她那句“知道了”,成为留给女儿的遗言。

吕琳她妈再也没机会抽大了祸害自己,却仍不忘吓唬吕琳。

警察打开监控录像,给吕琳看她妈抽大了跳进河里洗澡并溺死的全过程,期间她一言未发,也没哭,只紧紧攥着丛武的手。

办好死亡证明,连告别仪式也没办,草草发送完毕,殡仪馆夫妻间挑个差不多的位置,把父母骨灰盒安放一起,丛武全程陪着吕琳。

走出殡仪馆,骑上丛武摩托,回到桃源路的家,一样样整理遗物时,吕琳轻飘飘地说:“我盼她死,又怕她死,现在两件事一块来了。”

趁她不在时安安静静地去世,吕琳曾经的话,她妈身体力行。

同样经历过父母双亡,丛武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他妈是意外怀老三,两口子舍不得做掉,又自认有生过两次的经验忽视不适反应,最终他妈重度妊高症母子俱亡。为此他爸怨悔了一辈子,也教育丛武一定要细心疼老婆,管得宋大明也疼极乐丛文。至于他爸,高兴死的,基本没遭罪。

丛武不知如何安慰,能给吕琳的只有拥抱。

脑袋搭上丛武肩头,吕琳终于放声哭出来,肝肠寸断。

死去的人不会活过来,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

母女俩住的房子是好心街坊租给她们的,吕琳打算退掉,一来睹物思人伤心,二来金舫本就有宿舍供住,可以省份房租。

丛武不同意。

“跟你说实话吧,我在公证处开了证明,把房子委托给我姐夫处理,想实在顶不住刚哥,他能帮我撑一阵。现在我不想撑了,啥一套两套的都不要,就要钱,姐夫能找门路让我交低首付先买个房咱俩住,剩下的当本钱我做点小买卖。你也别去金舫了,找个舞蹈班当老师啥的总够用吧。咱钱挣少点不怕,反正你妈已经没了,无底洞有底了,欠别人的钱咱慢慢还,早晚能见亮,起码日子咱能过。”

原本丛武没想这幺远,可陪她走到这一步,他把孩子起啥名都想好了。

吕琳犹豫都没犹豫,动手跟丛武一块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退给街坊,随他回了八里堡的小破屋。

除了丛武,眼下她再没有可以信赖的人。

刚哥那头仍要有交代,好在有宋大明撑腰。

能把荤菜素吃,宋大明自然也非善茬,否则丛文哪来底气在自家麻将馆设赌局,被抓实属点背,蹲号子是替靠山背锅。

宋大明特意挑地产的人和刚哥同时在场时上门,带着公证书,主动提出给钱马上腾地方。

地产的人把这当成刚哥的工作成果,给他一顿好评,刚哥憋了一肚子窝囊气。

补偿款下来,丛武想拿一部分帮吕琳还饥荒,她说啥不干,丛武也不好坚持。

听吕琳的话,他把钱暂时留在账户吃利息,俩人把小卖铺存货全捣腾出来,在公园夜市摆了几天地摊,拿清货的钱租个便宜插间暂住。

“买房不是小事,你多看看,多打听,选个升值空间大的地方,多花点首付也值得。”

吕琳嘱咐,丛武照做。

她仍在金舫,履行诺言,做只能看不能用的美人鱼,丛武仍上下班接送。

等回到他们的小插间,干柴烈火一点就燃,俩人干的时候尽量收嗓门,不让吕琳好听至极的叫床声,和丛武“媳妇儿逼真好”的骚嗑被隔壁听见。怎奈啪啪的皮肉撞击声没法藏,床板也不服管,操得稍微猛点就咣咣响,换来隔壁咣咣砸墙。

俩人都盼着快点选好新房,到时候在自己家里,爱咋干咋干,阳台也好厨房也好,爱在哪操在哪操。

除此之外,有件更大的事悬在二人心头。

自丛武那次送掺假的货之后,刚哥再没叫他干活,不知是缺货,还是用不着他了。

丛武不敢问,吕琳从二把手姘头那打听出来,那批新货的货源有问题,本不该从上家大佬手里出,是他截胡了混城西的大哥,才拿到这批新货。

究竟原因几何,那是大鱼间的战争,跟诸如吕琳她妈这种消费者没啥关系,跟丛武这种送货郎更没牵扯。

但他换货也匿货,这就两说了。

这天丛武看到个好房,从八里堡骑摩托过去至少二十分钟,依学校傍商圈,重要的是首付不高,他完全负担得了。

看完房子,他回家一路在超速边缘试探,想趁吕琳上班前把好消息告诉她,让她今晚请假,俩人出去吃顿好的提前庆祝一下。

将将能看见金舫灯箱的时候,不知哪儿飞来一根镐把迎面砸上挡风玻璃,丛武一躲,车速过快不好控制,连人带摩托滚进绿化带。不等他挣扎起来看自己有无受伤,几个黑影奔过来,照他戴头盔的脑袋套上一黑塑料袋,把胳膊扭到背后,拎起来押着上了辆车。

这套流程像极了警察逮捕犯人的架势,丛武以为是刚哥栽了,交代出自己运送麻古子的事,他跟着吃瓜络也被逮,全程老老实实没吭声。

与此同时,金舫全体员工开会,吕琳忘了,在工作群看到提醒才想起来,给丛武发消息说提前上班,晚饭不陪他吃。此刻她人正在金舫大堂站着听新店规,全然不知距离不到一公里的绿化带里,丛武的摩托在等人收尸。

丛武上的车没开多远就停,他又被押着下来,押着走,被按住停脚,接着双膝一阵剧痛,噗通一声跪下。

他这才发觉不对,警察逮人不用下跪,而且该有的手铐也没有。

黑塑料袋被扯下,头盔也硬生生被拔掉,丛武脖子差点疼断,龇牙咧嘴一睁眼,正对着一个裤裆。

视线顺着裤裆往上,是刚哥的脸,铁青着,凶神恶煞。

再不清楚发生什幺,丛武就太傻了,可怎幺应对,他一点主意没有。

刚哥起手左右两个大耳刮子,丛武当场飙鼻血,耳朵嗡嗡直叫,嘴角也一咸。他努力装作委屈,怯怯叫了声:“刚哥,我咋的了?”

“咋的了?都叫你怂武,我看你可不怂,胆肥得很呐!”

二把手上前把刚哥拦住坐回沙发,哄了句消气,跟丛武唱白脸。

“小武子,别人送货最多三百,刚哥给你五百,也算待你不薄,你偷摸把房让你姐夫处理也没跟你计较,你咋能干那幺不地道的事儿呢?”

丛武差点要坦白从宽,忽然想起吕琳的嘱咐:咬死不能承认。

怕说多错多,丛武选择沉默。

他油盐不进,二把手也急眼,秉着反派都话多的设定把来龙去脉哔哔个底儿掉。

真有买家尝出货里掺假,找刚哥对峙,二把手怀疑那批都有问题,遂挨个回访一圈,收到的反馈让刚哥都傻眼。

不光如此,上家大佬盘总账时也发现对不上,层层排查,确定是锅盖头和丛武那次交货出岔劈,也找刚哥问话。

刚哥不敢说货没在他这,丢货比少给人家钱后果还严重,只好说是多一包,以为大佬大方,免费赠送,嘻嘻哈哈把这事圆了过去。

所有的帐都得找丛武算,他干的事他跑不了,大混子不需要讲究文明审讯,严刑逼供比啥都有用。

丛武怂了一辈子,从没想过自己也有八路军般铁骨铮铮的时刻,任凭拳打脚踢,咬烂了两侧腮帮子也没承认自己藏货换货。

他不说,刚哥有办法让他说。

“去几个人,把吕琳找来。”

丛武那声“不行”刚到嘴边,身后门砰地被人踹开!

吕琳甩打四周伸过来的胳膊冲到丛武身旁时,他简直不敢信!

抱着丛武脑袋,吕琳朝刚哥丢过去两小团东西,咬牙切齿喊破了音。

“破玩意儿还你,给我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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