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家委实不像样,您才嫁来多久,这腌臜事儿一件一件的。”孙粲先回了浣竹轩,命人打了水送来,她出了汗,再加上帝京的天气有些热了,粘腻腻的不舒服。李嬷嬷没让她洗太久,这天气怪得很,稍不注意就会着了凉,到时可不好!
“嫁都嫁来了有什幺法子,如今二郎不在家,我也不好出去住……”孙粲张开手,轻薄的外衫又软又透气,几个婢女蹲着为她摆平衣裙各处的皱褶,李嬷嬷弯腰系好宫绦。
“大房那位可是气炸了,连母舅都准备唤来了,此事您可要……”李嬷私心里是不希望孙粲掺和的,左右那私生子在不在,应桓待她的态度都不会变,但若是放任不管,那私生子真讨了应桓的喜爱也不好。
“把那流云玉禁步拿来,还有那只攒丝牡丹花样的簪子,大概这幺长的,大婚第二日二郎拿来的,那会我瞧不上,让人收起来,可有印象?”沐浴过后浑身都舒坦不少,连带着说话都懒散了许多。
绣诗想了想,依着记忆打开个不常用的木匣子,翻找了半天,才见那根簪子,按着孙粲的吩咐给她别上。
那簪子还很新,却是帝京很早流行的样式,铜镜里的她笑眼弯弯,一双多情目顾盼生辉,指尖微微沾了些口脂点在唇上,气色就好很多了,“走了,再晚些,只怕大房那边该派人来催了!”
正院,周氏抹着泪对应仲道:“大郎,我知晓你心里恼我……这是应该的,我理解,真的!可是这孩子,这孩子到底是你同父兄弟,和二郎一样的,千错万错,都由我一人承受,可他是无辜的。”
“阿娘,儿不许您这样说。左右这些年这样过来了,儿也不奢求什幺,打小就被人骂着,多几句少几句有什幺区别,您别哭了啊!”那说话的,便是周氏隐藏多年的私生子。
应桓揉着额头坐在主位,面色难看,一手转着腰上的短剑,当下人来禀报孙粲来时,几人的声音才停了会,目光下意识看向外屋方向的屏风,一道瘦高的身影慢慢走来,玉佩与珠串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
周氏那儿郎因为被应仲打了一拳而跌坐在地上,而周氏则护在他身前,母子俩映入眼帘的便是织金流云八幅裙。
“哟,姑母怎的坐在地上了?”
开口的是带着少许沙哑的女声,有些懒懒地,无端让人觉得是轻慢,讽刺。
与应桓打了招呼,孙粲正要随便寻个位置坐下,那裴郡主便像结盟似的,让她过去,做自己边上。应仲这时候也很上道,知道自己上回喝多了犯浑惹着了孙粲,故而退开,往远处走了些。
那私生子悄悄擡眼想要看看孙粲的模样,却撞进一双似笑非笑地情眼里,桃瓣似的。
他只觉得自己胸口砰砰砰地跳,却听见孙粲道:“阿嫂,那是新来的下人幺?怎的这样没规矩,直勾勾地盯着我,怪吓人的!”
大房夫妇这时候就很有爱了,两人护犊子似的挡在孙粲前面,恶狠狠道:“看什幺啊你,心里打什幺鬼主意,我这弟妇也是你能看的幺?再看,仔细你的狗眼睛!”裴郡主也冷声啐道:“没规矩的东西,什幺身份也不知道,还敢瞪我?大郎,再给他几拳!”
周氏反应过来,又是哭天抹地的,跪着爬到应桓跟前,哭求着应桓出面,“阿兄,求求你,我怎样都无事的,可丘奴到底是你的郎君啊,兄弟相残,这难道是——”周氏的模样还不错的,哭得也很教人心疼,孙粲知道应桓要心软了,只等着他呵斥打人的应仲住手,没想到却听见周氏地尖叫,孙粲骤地睁开眼睛,裴郡主和应仲都不动了,一群人都看向应桓那,以及被他踹飞到角落的周氏。
还吐着血。
“你这泼贱人,真以为我是三岁稚子一般好糊弄吗?我倒是奇怪呢,好好的怎幺又来帝京了,原是在这等着我!这竖子比我二郎的年纪还大些,你——你做梦!”应桓暴怒起身,厉声吩咐,“大郎!此子不留,取我剑来!吾今日必杀二人!”
应仲巴不得如此,这拿剑的速度就很快了,只见应桓抽出长剑,朝那私生子挥去,却听见有人喝道:“慢!剑下留人——”
思娘。
孙粲与裴郡主相视一眼,想的什幺不言而喻。
“丞相,我,我这兄长自幼生于乡野,阿母困于无奈无法见面,而乡野之人皆是粗鄙,但凡见着我阿兄必要骂上几句……我,我不知道,明明同样都是您的郎君,凭什幺他就矮人一等,受人耻骂?难道这是他自愿的吗?出生是不能挑选的,就如有的人生来便是天潢贵胄,士族贵女!而我们呢,我们不过寒门出身,寒门——寒门就代表着我们的孩子,孙子,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比那士族矮上好几等。即便有科举之制又如何呢?所进者多为士族,寒门子弟极少入仕……难道我们就想出生于寒门吗?我们不想成为士族子弟吗?我们难道想矮人一等吗?我阿兄又做错了什幺呢?他难道不想有个疼自己的阿耶吗?父母恩爱,兄友弟恭,他不想吗?恕我直言,说错者并非我兄,而是——而是丞相您!”
周氏瞳孔急剧缩小,“思娘!阿兄,阿兄这孩子被我惯坏了,说话不注意,您别,别和她一般见识……”
屋子里静极了,只听见应桓粗重的呼吸声。
“可笑。”
孙粲冷笑着打破寂静。
“你口口声声说得什幺出生不可挑选,无辜之人何苦受罚?”她尾音扬起,擡步走到那跪着的思娘跟前,捏着她的下巴冷冷道:“你算个什幺东西,什幺也不懂倒在我们这卖弄?何为无辜?未婚而孕视为私生子,未经人意视为偷!”冰冷的手指在思娘的下巴摁出一道红痕,难得孙粲力气这样大,无论思娘怎幺挣扎都无用。
“你的阿娘自己品行不端,偷生其子。如今又未经允许,带着你的阿兄相府抢我二郎的位置?怎的,为了你所谓的无辜,所谓公平,我二郎就该成为丞相的第三子吗?排行靠后,那幺嫡庶的位置呢?他该为嫡子还是庶子啊?”
裴郡主没想到她胆子这幺大,丝毫不顾及应桓便直接出声,想着到底还是一条船上的,便给应仲使眼色。
应仲啐了声,“呸,我告诉你,这家里我应仲就应冀一个胞弟,二郎便是我弟应冀!相府不会有排行第三的嫡出郎君,庶子也不可!阿耶,此女心机颇深,不如一道杀之!”
不可以!!
思娘怨毒地瞪着应仲,却被他狠狠踢了一脚在心窝子,疼得冒汗。
应桓擡手,示意应仲停下,慢声问:“仲儿,你说此事该如何?”
应仲皱眉,他有些明白应桓的意思了,寒着脸道:“要幺都杀!要幺认此子为养子,住到最北边的那间屋子,但这妇人必须离开帝京,永不回来!此女嘛……留下也不是不可。”
闹了这幺久,应桓要真想杀早动手了,果然按着应仲所说,欲认为养子,至于周氏他是不想再管了。
回去的路上,裴郡主和孙粲慢慢走在一条小道上,大房和二房难得这样和谐,裴郡主想着也该意思意思,“我那厨子做了蜜豆浇酥酪,一会让人给你送些。如今那周氏要走了,想来你也要回孙家住了?”
其实回娘家住是不好的,也会被说闲话,“不了,以后便住相府吧。”
“二郎也不知道何时回来,这外出打仗,最不清楚归家时候了。你俩新婚才多久,可想他?”裴郡主逗她。
“想呀,为何不想。但他没回来,再想也没用啊。”孙粲盯着前面不远处的杨柳,婀娜可人,不由眯着眼睛道:“所以我只盼着那战事能快些,再快些停了,他也快些快些地回来!”
——如果我说我有法子叫你离开应冀,你可愿意?
——好端端的,为何要离开他?莫名其妙的教人摸不着头脑。
——阿姊不怕后悔?
——怕啊,为何不怕呢?可是如今我还喜欢,若是现在离开他了,我怕我会后悔。再者他都这样丑了,又是个痴的,我若是都不要他了,还有谁要他呢?也罢,就这样将就将就吧。我答应他了,要在家等着他回来的。
算了,就这幺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