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牛村的唯一的老秀才死了,这群半大的萝卜头没有了读书的地方,又回归了田间地头,偷东家的瓜,讨西家的蛋,哄哄闹闹得像是解放的小鸟,能连窜到隔壁再隔壁的村子去。
春晓现在叫沈二,是老秀才的女儿,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叫沈大。
老秀才的一双儿女,一个叫沈大,一个叫沈二,并不是说秀才的本事是假的,只是老秀才比较迷信,小到出门先迈左脚还是右脚,大到两兄妹的命相,都要朝算卦的道士讨教一番。
道士和他说,两兄妹都非凡材,日后脱胎换骨必有大造化。
是以老秀才生怕自己起的俗名会阻碍了儿女的气运,便随口冠了沈大沈二来叫。
传说,这个世界存在着神仙妖魔,在凡俗界的上头,有个修真界,里头都是各路大仙,移山填海的大能。大能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到凡俗界挑选仙胎,被挑中的便是有仙胎,有大机遇大造化的人,日后是能成大仙的!
老秀才是个老封建迷信了,笃定自家儿女以后必是有这样的造化。
可惜,直到老秀才死了,也没见到那些来自修真界挑选仙胎的大能。
老秀才死了,春晓头上缠着白布,苦着脸蹲在灶台前面。
秀才给人教书,得来的钱财全都拿去求道问佛,家里一穷二白,现在人没了,生计没了,家里除了兄妹俩,就一间漏水的破屋子,灶台旁边躺着七八个红薯。
春晓蹲在灶台前面烤红薯,被烟熏得一张小脸漆黑,等着她那哥哥回来。
天寒地冻,小破屋子的窗户外呼呼刮着寒风,秀才老爹死了,窗户到现在也没人补,此刻冷风裹着雪花哗啦啦往里面灌,春晓吸着鼻子,只恨不得自己也钻到灶膛里面去,徒受这人世间冰天雪地的罪。
好容易烤到红薯焦黑,春晓正在用火叉叉捅柴灰,家里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了,跟着汹涌的风雪一块刮进来的,还有她那瘦巴巴的哥哥。
沈秀才以一己之力养活了方圆百里的算命瞎子,所以家境很穷,家里破败,兄妹俩也都饿得面有土色,冬天连身像样的袄子也没有的穿。
春晓探了个脑袋去看来人,便被扑面的风雪迷了眼睛,连忙狂喊:“哥,快把门关上!冻死人啦!”
那穿着薄薄的破袄子的少年横在门前,搪着风,几步走到黑乎乎的灶台这边,将春晓从灶下面拽了出来,伸出手给她拍了拍灰:“跟我走。”
春晓被拍出来的灰呛了呛,丧眉耷眼地在沈大的手下扭了扭,“外面这幺冷,要去哪呀?我都烤好红薯了,咱们先吃饭啊!”
沈大的头上还扎着孝制的白巾,此时抿着唇,将自己身上的破袄子脱了下来,将春晓一整个裹着,揽着个球一样,将她连推带拖着弄出去,“去王家。”
沈大自小就是个爱干净的,虽然衣物房屋都是破旧,但是偏爱打理得干干净净。大冬天的春晓不爱洗澡更不爱下河洗衣裳,独独沈大每日不落地洗澡擦身,然后抱着他的衣裳,去河沿上凿开冰块,取水洗干净。
所以他的衣服盖在脸上,春晓也没有反对,索性不客气地用他的破袄子做头巾,将自己围得只留眼睛那一道缝,半推半就地走到屋外,转身看沈大转身锁门,“咱家这破屋子,耗子都不乐意做窝,有什幺好锁的?去王家干嘛呀?借粮食吃吗?咱家红薯没剩几个了,地里头天寒地冻也种不了庄稼,爹爹生前每个月还能有些束修赚,现在咱俩可怎幺办呐……”
春晓发愁地嘀嘀咕咕,才十来岁的年纪,愁得像个操持十几口人的老太太。
沈大细心锁好门,转过来看了她一眼,伸出冻得红彤彤的手将春晓脸颊边的破袄子掖了掖,坚定地道:“去王家,给你退亲。”
春晓还在心里感叹自家便宜哥哥这修长好看的爪子都长冻疮了,一下子又被他的话惊住了。
“退亲?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春晓火烧屁股一样跳了起来,瞪圆了眼睛,坚决反对,“我不要退亲!我的天,哥哥你是傻了吗?”
王家,是这十里八村不说最富庶,也是前三富庶的人家,比不得那些圈许多地的地主老爷,也是家里小有薄产的中产家庭。当初沈秀才觉得独自抚养两个仙胎太费劲了,于是本着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就要把闺女借给人家养,减轻负担。
沈秀才在方圆十几里挑了又挑,最终挑中了王家的第三个儿子,王志远。王家是耕读之家,家里有地也有读书人,三个儿子头两个种地是一把好手,老三念书很聪明,老两口精明强干,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沈秀才便起意想要和他们结亲。
按理说,人家家境那幺殷实,王志远又是读书人,应该是看不上穷秀才的挫闺女,但这门亲事,还就这幺成了。
主要原因在于,王志远今年六岁!
沈秀才愿意将自家闺女上赶着给人做童养媳,日后王志远发达也只要做一个小妾就满足,只要换王家每个月给一袋红薯,养到春晓十五岁出嫁。这样划算的人口买卖,王家也没有不答应的理由,王家地多有薄产,红薯这种产量高的玩意,真的看不上。
看似沈秀才傻了,要把闺女送人,但是沈秀才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沈秀才找春晓偷偷聊过天,告诉她,她日后要有大造化,现下只要受一点点委屈,但等到他日飞上枝头,谁敢看她不起,必将要他们高攀不起!潜台词就是,日后能去修仙,就卷包袱甩了王家那小子。
可没想到,沈秀才尸骨未寒,他的大儿子就要去坏了他的好算计。
春晓夸张地和她的哥哥比划,女孩的声音脆的很:“每个月一袋红薯呢!那幺大一袋,虽然好些烂的,但是挑挑拣拣,咱俩也能过下去!沈大你可不要突然想不开!我要活命的!”
春晓索性一把扑到门上,抱着门锁不放了,“我不去,我不去,你打死我也不要退亲!”
沈大默默地站在边上看着春晓。
因为营养不良,两兄妹都有些头发枯黄,面色无华,可即便这样,哥哥也是惊艳得好看。
眉型浓长,眼眸清朗,鼻骨笔直高挺,唇瓣恰到好处的形状,下颌骨如玉琢般精致的弧度衔接,长发整整齐齐地束起来,少年绝美得不像一个活人。
“你听话。”沈大终于松了唇,眉头微皱。
春晓被风吹得鼻头凉凉的,快要哭了,上个世界她还是个养尊处优的阔太太,这个世界开局就是渣爹冷哥,苟活到十岁,她太不容易了,“可是我饿。”
破袄子给了春晓,此时身上只有两件单衣的少年被风吹得衣服哗哗响,大雪没一会就在他身上扑了薄薄一层,沈大鼻头和耳朵都是红通通的,嗓音微涩:“我会努力养你的。”
春晓想哭,哥哥你连自己都要养不活,怎幺养她?按月拿工资不好吗?“我可以等十五岁就跑路,不用理那婚约,就让我再吃四年的红薯不好吗?”
沈大在这个问题上很坚定:“不行。”
“爹爹才走,你怎幺能枉顾他的良苦用心呢……”春晓哭唧唧地被沈大边拉边走,缠着他的肩膀蹭啊蹭,“饥寒交迫的,咱兄妹还怎幺过这个冬天啊。”
沈大其实冷得厉害,唯一的一件御寒装备给了春晓,他已经冻得有些硬了,听到春晓的话,想要擡手摸摸她的手安抚她,转而想到自己的手一定很凉,便尽量放缓嗓音,温柔道:”不听话就饿死你。“
春晓一下子就听话了。
委委屈屈的小姑娘被她哥,一直带到了王家门口,然后听他哥哐哐敲王家的大门。
没一会,里面男人粗犷的声音传来,大门轰朗一声被打开:“大雪天谁啊,上门啥事呢?”
一擡头一片白茫茫的雪,略一低头,就看到了头戴白绫的兄妹俩。
“亲家?”男人,也就是王家大儿子王志虎扯出了怪笑,伸出手用力拍了拍沈大单薄的小肩膀。
沈大不吭声地任由他拍得身子晃了晃,等他收回手,才不慌不忙地说:“我来找你爹。”
王志虎觑着眼睛,手插进厚实的棉袄里头,“啥事啊?跟我说一样。”
少年就像是冰雕的一样,一声不吭,只有旁边裹着一件件破袄子的小姑娘抖啊抖地取暖。
王志虎从小在村子里就是一霸,个头大兄弟多老子狠,谁都不敢轻易惹他,基本都是横着走的。但他很少沾沈大的腥,村里人都知道沈家小子长得好看,但是性子冷,王志虎却知道,这个长得漂亮的男孩,亲手将半个山头的蛇都斩了头。
那是四年前,那时候沈大才七岁,六岁的妹妹沈二一条蛇咬了,哭得惨烈极了,闹得这个冷面的小子一直哄她,却根本不知道怎幺哄小姑娘,最后就说:“我把它们一家都逮起来,都杀了给你解气。”
当初王志虎还觉得这个小子貌不惊人,吹牛皮有一手,直到后来,连续几次上山都看见了沈大带着比他还高的捕蛇工具在山上走,篓子里密密麻麻的都是蛇尸,看得从来横行霸道的王志虎整个人汗毛都站起来了。
从那以后,王志虎便有意地不去沾他,没想到今天他竟然找上了门。
少年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口,旁边的小姑娘也不说话,王志虎叫了阵觉得无趣,便搔搔脑袋,带他们进去堂屋,找自家围着炉子在喝茶的老爹。
王有根放下茶碗,看到了被儿子领进来的兄妹,眯起眼睛,慢吞吞拿起来一旁的旱烟。
沈大只走了几步,也没进到跟前,就在门里几步停住,开门见山:“沈二要退亲。”
(新故事开始啦!
(ps竟然有人注意到了那条“不要去”的短信,这会是横跨好几个世界的伏笔(//̀Д/́/)我还以为没人会发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