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宵的风轻轻吹上人的面孔,夏夜的空气间始终浮动着一股疏净的香气。傍晚落过一场雨,直至暮色覆地时方才收煞,小区道路两旁的葱兰花瓣上仍沾着雨露湿气。
他们并肩走在声色悄然的夜幕中,路灯洒下斑驳细碎的光影,混着溶溶月色,倒有种诉不清的柔情洽暖。
将要走到楼道门前时,听见一旁的叶丛间隐约发出窸窣声响。紧接着,一只流浪猫从灌木丛中蹿了出来,它绕到顾千禾的脚下,幼小的猫爪扑上了他的裤脚,发出一阵阵细软的咛叫。
顾千禾忽然忖在原地,半晌后,他慢慢蹲了下来,向小猫伸出手。
那是只缠人的猫咪幼崽,攀着他的裤脚乖乖往他手心里爬。
借着昏黄的灯色,初语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千禾与猫。
看着他温柔反复地摩挲着猫咪的背脊,可能就是那一个瞬间,初语觉得自己的心忽然空了一块。
没过多久,他在路灯下擡起头,手里抱着猫咪,一双黑沉的眼睛,隔着夜幕望过来。
初语站在路灯下,光影散落在她的面容之上,却描不尽她那清媚淡然的眉目轮廓。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可顾千禾却觉得心里委屈。
小猫在他手心里挠了一下,顾千禾对初语说:“猫猫饿了。”
初语静静看着他,语气莫名的冷:“不会,小区里每天都有人喂这些流浪猫,它们不会饿。”
顾千禾仍望着她,声音潮潮的,像被雨水溅过,固执反复地说:“猫猫饿了。”
那一双沉邃的眼眸在暗色中愈加清炯起来。
初语无奈,她也只能无奈。
“那怎幺办呢?”她轻声淡淡地问。
醉酒后的人通常反应迟钝,初语低着头,与他静静相视。
“那我去门口买点东西来喂它好不好?”她最终妥协。
初语独自去了小区门前的711,在保鲜柜前买了一盒午餐肉罐头,找收营员要了一个塑料小汤匙。
她回到楼下的时候,千禾抱着那只小猫咪,脸颊轻轻贴在猫咪的背部,她走近了,听见他低声犹如恳求般的呢喃:“猫猫别走,猫猫别走······你走了,初语也会走的·······”
这夜的晚风像是把人的心都吹空了。
初语走到千禾面前蹲下,一言不发地打开那个罐头,用汤匙一点点地舀出午餐肉,喂到猫咪嘴边。
小猫将鼻子凑近汤匙嗅了嗅,忽然扭开脸,往千禾怀里钻。
初语扣上罐头开到一半的盖子,语气平静地告诉他:“你看,这里的猫都被人喂饱了。”
顾千禾垂下眸,猫咪在他怀里舒展着背脊,毛茸茸的脑袋蹭过他的胸口。
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伸手捏住初语的裙角,低声向她说:“初语,猫猫回来了。”
而初语只是沉默,自始至终,她都不肯看那只猫咪一眼。
无声中他们都开始觉得痛。
像是揭开心底的一处疤痕,将那些顿重反复的痛楚一一灌注进去。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对着怀中的猫咪,声线碎乱着低喃:“是它啊,初语,它就是我们的猫猫。它回来了,初语,猫猫回来了。”
他们曾共同养过一只流浪猫。
养了十年。
像养孩子一样。
日夜呵护,悉心照料。
成为他们之间最深的羁绊。
后来猫猫走丢了。
它再也没有回来过。
顾千禾不肯相信,他将猫咪抱到初语面前,指着它的耳朵对初语说:“初语你看,猫猫左耳是灰色,它的也是。”
这只三花猫的小幼崽,和他们猫猫捡回来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但那也只是几乎。
世界上没有两只全然相同的猫。
即便他们的猫猫还在,到了今朝,恐怕也已经老得只愿躲在庭前的藤椅旁打盹了。
顾千禾如同失去了最后抓住的救命稻草。
他和初语之间,真的没有再回转的可能了。
夜色疏寂,浸着无边的酸楚。
初语最终还是于心不忍。
眼前的这个人,曾经的那些爱,往事间的细枝末节。
她都无法一一割舍。
初语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眼下与耳鬓的位置。
很久过去,她对他说:“阿仔,我们回家吧。”
-
屋内一片昏黯,顾千禾靠在沙发里,长久无声的静默中,他睁开眼,如梦般盯着那人的背影。
那个纤瘦单薄的身影就在眼前,她蹲在一旁收拾玻璃边几上散落的啤酒罐,弯着腰,模糊的视线中渐渐映现出她肩骨削薄的轮廓。
她穿着素色吊带的连身裙,长发松松挽在脑后,散下的一缕发丝落在莹白细直的后颈间。
顾千禾目光动了动,倾身将她从背后搂住。
他小心翼翼地收紧臂弯,将脸埋进她的颈侧,嗓音哑得像是在烈火里滚过一遭:“初语······”
怀中的人只是顿了顿,将手覆在他的小臂间轻轻碰了一下,问他:“要不要喝水?”
他偎在她颈侧摇头,挺直的鼻梁蹭过她光裸的肌肤,呼吸间拂出的热息令人耳热心跳。
初语微微挣开他的环抱,转身面对他:“我得走了。”
“不要。”他追上去攥住她的手,往自己怀里拉:“你再陪陪我。”
初语垂眸不语,片刻后,她擡眼看过来,问他:“头还痛不痛?”
她不说还好,说出来,他便觉得脑袋一阵阵的胀痛。
顾千禾这时往往不会应声,他惯会用委屈当筹码。
而初语恰好吃他这一套。
她俯身倒了杯温水,递到他手里,他不接,初语就轻轻擡高手,将杯沿抵在他唇边。
他喝了水,初语将杯子放回边几上,默默看着杯底在台面洇出一圈水痕后,她起身,声音仿佛闷在黑暗中:“我该走了。”
她真的该走了,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了既定的范畴。
她越界了,他们都越界了。
纵使往日的情爱再难割舍,都不该贪恋这一时的纠缠。
顾千禾死死攥着她的手腕,黑暗中的眼神愈发沉邃赤深。
初语说:“对不起。”
她无名指上钻戒散射的光,投落在了玻璃台面上。
往他心底狠狠刺去。
“是何霆呈幺?......初语,在你心里,我就这幺不如他?”
“你告诉我,他到底哪里好?你认识他才多久?初语,你们认识才多久?”
静默中,世界沉入黑暗。
他像是浑身僵硬着,开始听不见周遭的声音。
过了很久,那削直挺隽的脊背突然泄了下来,顾千禾用手撑住眉骨,呼吸抑重,一字一句地说:“我还是不明白。凭什幺?凭什幺他只用了八个月.......”
然而后面的话,他无论如何都再也说不出口。
是啊,凭什幺?
他何霆呈到底又凭什幺呢?只用了八个月,就轻松抵消他十七年的情感。
初语不敢再碰他,狠下心转身就走。
他急着追过来,膝盖重重砸到茶几边缘。黑暗中发出巨大的声响,像是骨头碎开,更像是心裂了。
初语急得立刻蹲下身,双手护住他的膝盖,快要哭出来:“痛不痛?痛不痛啊?”
顾千禾坐回到沙发上,握住初语的手,拼命按在心口。
他钢筋铁骨做的身子,从小被打到大。哪里都不痛,除了那颗心,他哪里都不会痛。
他真的醉得好厉害,连尊严都不顾不上捡,一遍遍祈求:“初语......你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