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予霖可能活不了。
他再次昏睡过去时,周广陵没有说任何话,王照安也不做无谓强求,两人心照不宣。
回到盛夏,王照安蔫蔫的,进门以后兀自到浴室放了一浴缸温水,筋骨疲惫地踏了进去。
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泡沫,一会儿又把浮在水面上的白色小山推来推去。
她努力把自己放空,脑子里却满是周广陵。
一块血痂,两条人命。他帮助她报复,胁迫她报复,两具身体同时沾染血污,从此灵魂亲密无间,在孤坟里互为伥鬼。
悔不当初。
招惹他的时候只想得到他的恻隐,没想要他交心,更不知道他的心是下临无地、鬼神莫测的地下溶洞,走近,走进,却走不尽。
更糟糕的是,他看穿了她,或只是深谙人性恶劣之处,所以像个毒贩一般哄着她、诱着她,让她自己体验突破规则生杀予夺的快感。
等她对他的力量上瘾着迷,哪怕她恨他入骨,毒瘾发作起来也只能俯首称臣,永远没办法主动离开。
失去主动,就会很被动。
王照安向后靠去,合上酸痛的眼睛。蒸腾的水汽卷着困意黏住倦怠躯体和紧张精神,她很快做起梦来。
她从某间昏暗狭窄的小房间苏醒。屋子里挤满了人,面容僵硬地排着整齐的队伍。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硫酸瓶,似乎要一个挨一个地将硫酸倒在她身上。
椅子上传来哐当哐当的轻响,是她身上锁链的声音。她跑不掉,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就在排在队伍第一个人打开硫酸瓶的时候,门口敲门声响起,屋子里的人瞬间消失。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进来,他们有同一张脸,仔细看着,她觉得很像《熔炉》里的校长。
他们对她旁边的人说:“我们是精神病院的,替她家属接她过去治疗。”然后两人解开她身上的锁链就要把她往门外擡去。
她拼命挣扎着四肢,嘴里终于能叫喊出来,而传到耳朵的声音却是她在走廊听见的那个混混的惨叫,粗哑绝望,带着空洞的回响。
又是一霎,熟悉的场景,她掉进深湖,水面没过口鼻,她的腿被湖里的怪物缠住,越想摆脱就被缠得越紧。
房屋另一边的办公室里,周广陵坐在电脑前盯着视频会议的页面,听阿九简单汇报“父债子偿”事件的解决进程。
“帖子里都只说那个混混是企业职工,但是并没有具体提到企业名字,这一点要澄清有点困难。”阿九说。
“那就先发个帖子把混混的身份栽到大企业头上,热度高了,企业自己会出来辟谣。然后再找几个自媒体什幺的去他和他妈住的街道到处采访人,凑热闹,随便曝几条真的出来就行了。”
阿九点点头,又说:“骚扰电话和短信都是汪予霖让同一个人做的,那个人的信息已经告诉了警方。”他切换到一个表格,“这几个ID所发贴文的转评最多…这一行往下是涉及事件但回应一般…再下面是借标签蹭热度的。”
周广陵摘下眼镜随手放在写字台上,食指和中指并着按了按眉骨,“转评多的,去联系号主,看是愿意把帖子删了,还是准备打诽谤罪的官司。如果要打的话,你向法务部的人问一下,委托个擅长这类案子的律师。”
说完,他在心里暗自嘲笑汪予霖的莽撞。信口雌黄,话题能够迅速炒起来,也能迅速反转。同样是冲着名誉去,王照安做得就缜密慎重,起码每一环都调查得清楚,官方介入调查也只会让事情更加确凿。
“对了,那些花边新闻…”
为了不让王照安的事情被刷上热搜,周广陵假意捧角,通过叶繁枝的关系辗转从娱记手里买了许多八卦材料。
那位小明星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小有知名度,但是多演配角,戏红人不红。
一旦硫酸话题进入上升榜,就会有人通知娱记准时将八卦散布出去,由水军顶起热度和排名,再利用路人的好奇心,转移大众视线。
周广陵想了想,只说再等等看。
关掉视频会议,他呼了口气仰倒在椅背上晃了两晃,左右转着椅子,伸手摸过鼠标旁的烟盒倒出一支。
正要打火,耳朵忽然捕捉到隐隐的尖利叫喊。
“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