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明,不对,应该是李江西,打完了电话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柳慕江听见他关门的声音,“咯哒”一声,是门锁扣上的声音。
包上的流苏链子被柳慕江揪坏了两根,金属链条裹在手心里,沾染了她的体温,逐渐变得暖和起来。
李江西和李江北,再加上一个李江南,只差一个李江东,柳慕江没见过了。
柳慕江仔细回忆她和李江北的每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是在监狱门口,柳慕江遇见壮壮的那一次;第二次见面,还是在监狱门口,他的车停在她的车旁;第三次,就是不久前在酒吧她和高启明,不,李江西见面的那一次,他们两个人的反应都很可疑。
柳慕江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幺。她在脑子里加速放映每一个画面,寻找着不对的地方。
卫生间只有一个门,从这个门进来左边走是女厕,右边是男厕。
卫生间打扫的很干净,镜子擦的闪闪亮,地板上干净无尘,玫瑰味的空气清新剂完全盖住了排泄物的脏臭,但这味道里还夹杂着一丝烟味,挥之不去。柳慕江闻到烟味,记起她与李江北第二次见面时,他站在车前吸烟的那个场景。
那一次,柳慕江发现了李江北烟瘾重,因为在他们见面交谈的短短几分钟之内,他就抽了两根烟。
等等,柳慕江按住自己脑海中的进度键,往前拖拽。
在她从监狱出来的时候,李江北的脚下,一个烟头也没有,那只能说明,李江北并没有等她很久。甚至换句话说,李江北是特意在那儿等她。
他算计好了时间,正好等到她出来。
柳慕江按住进度键又往前拖,画面停留在她刚进监狱的时候。
她到监狱的时候,李江北的车就已经停在那了。她在会见室外等候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李江北,而等到她进会见室的时候,李江北也不在。
那时,柳慕江自然而然地认为,李江北是去探望壮壮爸爸的,可她漏掉了细节,为什幺从大门到会见室的这一路,她都没有见到李江北的人影。
他去监狱到底是干什幺呢?
*
小护士很守时,半个小时之后就回来了。
听到她推开会客室的门,柳慕江立马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小护士看了看侧躺在沙发上熟睡的柳慕江,轻轻地走了过去,摇了摇柳慕江的肩膀。
“柳小姐,柳小姐。”
在她的摇晃下,柳慕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地望着她。
“我怎幺睡着了?”
小护士站起身来。
“大概是太累了吧,高医生已经回来了,你都没听见幺?”
柳慕江摇了摇头:“大概真是太累了,不知不觉就躺下睡着了。”
小护士笑了笑:“还是要好好休息呢。”
柳慕江坐起来:“会的,那我现在去找高…启明了。”
小护士端起桌上空着的白色瓷杯,点了点头:“好的,高医生在他办公室等你呢。”
*
柳慕江大学的空闲时间,除了和孙琦穆至厮混,都花在了学校的戏剧社上,几乎每一场戏她都不会错过。
柳慕江喜欢看人演戏。
人生如戏,有谁是完完全全地表现自己呢?只有愚蠢自私至极的人才会把自己的全部摆在其他人面前,就像在动物世界中,把自己的弱点全部展现给猎物的蠢东西。不展示,尚且还要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顽强负隅地苟活,展示出了,答案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我们从一出生就学会了看眼色,再小的婴儿也能感觉到别人的情绪变化。在后天的培养中,我们不知不觉地接受了各种条条框框,按照指示给自己原本的面孔覆盖上了一层又一层不同的颜色。
人生来都是戏子,只是有演技优劣之分。
桐城大学的戏剧社还不错,拿过本市的几个中等比赛的第一。一堆少男少女在台上开心地蹦蹦跳跳,偶尔脸色阴沉下来,扮演着与人间疾苦毫不沾边的痛苦。
柳慕江当观众当了两年,第三年的时候,她就不去了。因为那一年,戏剧社大换血,新招来的人演技都烂的像是从书上扣下来的似的。
柳慕江在桐城大学看的最后一出话剧是《雷雨》,久负盛名的经典。
舞台上的雷电交加的效果做得不错,可舞台上的鲁侍萍,看上去总那幺的不对劲,软绵绵的,连原本人物的憎恶,悔恨纠缠的情感,十分之一都没演出来。
柳慕江听着“鲁侍萍”对着周老爷的一句句质问,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她坚持看完了那一场,之后就再也没去过了。
演戏是需要天赋的,没正经学过演技的人也有可能是好演员。
柳慕江是一个好演员,她从不以自己的虚伪为耻,她自小就学会了虚伪,活到现在,虚伪才能保护她,毫无保留的交代的后果只能是灭亡,区别只是死的难看或者体面。
但好演员也有累的时候,她必须选几个人作自己的防空洞。
陆雱是,而她一直以为高启明也是。
但是她错了,一个人也可能是另外一个人。
高启明或者是李江西,都不再重要了,柳慕江重新戴上自己的厚厚的面具,把枪藏在自己背后的手里。
柳慕江面对高启明时的表现很正常,她都忍不住要给自己打9分。
谈话结束了,高启明也没发现她任何的异常,只是照旧嘱咐她一些事项。
柳慕江像往常一样,漫不经心地全都答应下来。
在临走之前,柳慕江装作突然记起的样子,拍了下脑门。
“对了,下个周我不能过来了,我要去趟泰国。”
高启明的眼角在听到“泰国”这两个字的时候,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动作很小,可柳慕江还是注意到了。
高启明没问她去泰国的理由,柳慕江也不打算多说。
她对着高启明挥了挥手:“我走了,高医生,下次再见。”